一刻钟后,奉御和陶娘子先后为孟跃号脉,皆是喜色。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向奉宁帝和皇后见礼,“恭喜皇后,恭喜陛下,皇后已经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孟跃脑中翁鸣一声,整个人愣在那里,顾珩抱住她,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
那一刻,孟跃想了没多,好像又没想。
当初御医道她难孕,她不伤心彷徨是假的,夜深人静时,她也曾想过,若是此生无孕该如何。
可是想到一半,就很难再想下去。
如今孩子来了,她忽然有些无措,她握住顾珩的手,看向奉御和陶素灵,“你们……可号准确了?莫是空欢喜一场。”
奉御道:“皇后若是不信我等,可将太医署御医尽数召来。”
当日太医署的御医被单独隔开,防止串联,而后接连为皇后号脉,结果相同,皇后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
帝后大喜,赏赐整个太医署和陶娘子。
经过大半天折腾,天上的日头也已经偏西。
孟跃抚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个小生命了。
顾珩俯身将手盖上去,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跃跃,我们把这个好消息昭告天下吧。”
这是他和跃跃的孩子,他们的亲生孩子。
顾珩说干就干,当下就要拟诏书,却被孟跃拉住手。
孟跃勉强恢复平静,“阿珩,我有事与你商量。”
暮色四合,明亮的殿内传来争执,但很快又消弭无声。
次日,奉宁帝在金銮殿宣布,他得到一造纸秘法,即日推广。不知是不是百官错觉,总觉陛下言语急切,唯恐说慢了似的。
孟跃无奈的看他一眼,垂眸时,眼里闪过温情笑意。
廉纸一事,从前孟跃就有此意,但那时她无实权,贸然推出廉价纸,不是求财路,反是她的催命符。
哪怕她如今身居后位,想来这廉价纸一处出,今后也要热闹了。
正好这段时间,她退守后宫,避开锋芒,生孕孩儿。
这是孟跃的打算,也是昨晚她与顾珩争执的缘由,最后顾珩嘴上应了,没想到今早顾珩抢先提出造纸,将未来要面临的火力吸引去,用他的法子保护妻儿,怎叫孟跃不动容。
而此时百官还以为陛下的造纸秘法是什么花笺,翘首以待,日子一天天过去,陛下也未有动静。
百官也就忘了此事,反而多次上奏,恳请天子允恭王官职。
奉宁帝拖延不允,双方僵持着。
转眼初夏,京中忽然多了十几个临时书棚,这些书棚不起眼,但很快吸引大量读书人。
因为一般书铺里,一两银子只能买一本寻常的圣贤书,但在这些书棚,一两银子可以买五本圣贤书。
有人怀疑书棚的书,错误混乱,特意与书铺的书比较,全无错漏不说,书棚的书还有大量注解。
消息一出,京都的读书人都沸腾了,士族们也坐不住了。此时再也没有人记挂恭王,纷纷出手探查书棚背后的主人。
没想到查来查去,查到天子身上。
士族们:???
士族们:!!!
士族出身的官员联络一气,打算对天子发难,上朝后却发现天子身边的位置空了。
皇后不临朝了?!!
“皇后有孕,宜休养,暂不临朝。”奉宁帝笑道,连承率先恭贺天子和皇后。落后一步的士族官员,还未质问廉价纸一事,先落了气势。
第156章
奉宁五年,盛夏。
骄阳似火,烁玉流金。热浪将空气都扭曲了,然而长街上人来人往,年轻的学子顶着烈日奔走于各个书肆。不见疲惫,反而精神抖擞,喜笑颜开。
而在这群读书人中间,一名男子身着窄袖杏色圆领衫,下套葛布长裤,脚踩麻线鞋。因着那张盛丽丹灿的脸,于是这寻常的衣裳也变得雅致了。
他甫一进书肆,铺子里的几名读书人迎上来,见礼道:“钟郎。”
钟菁回礼,一人兴奋道:“三日前我与郎见面,钟郎已经收集九册史记,今日来书肆,可是奔着第十册来的?”
书肆内的读书人一下子止了声音,偷偷竖起耳朵。
那可是史记,大几十万字,只有世家大族才有全本,如今一介平民书生竟然收集了九本?
钟菁对此也十分自豪,听得人问,他挺起胸膛,“昨日某已经收集完整,今日来书肆是为了买一本相关书籍,佐证第十册上面的注解。”
什么?!
竟然还有注解!!
此言一出,不亚巨石投湖,惊起一片哗声。
当下就有锦衣书生向钟菁行来,恭恭敬敬向钟菁一礼,“某乃渝州本地徐氏子,家中排行十一,年二十有七,家中略有藏书,亦是爱书。今听闻钟君收集完整史记,心痒难耐,渴望十分,愿以上百藏书供钟君翻阅,只求观史记一遍。”话落,他深深一揖。
钟菁赶紧扶住他的手,“徐十一郎太过客气了。”
“钟君……”徐十一郎期待的望着他。钟菁有些犹豫。
其他人跟着劝,“钟郎,徐十一郎拿上百藏书换阅,很有诚意了。”
“是啊钟郎,陛下推广价格低廉的纸张和书籍,为的百姓多看书,识文明理,钟郎何不效仿陛下呢。”
“今日我等皆为见证,徐十一郎向你借阅史记,且放心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兼之徐十一郎目光殷切,钟菁最后还是应了,答应借阅徐十一郎一旬。
徐十一郎感激不已。
很快消息传出,平民书生都羡慕钟菁有上百藏书能看。当地的小士族闻言嗤笑,钟菁还是太年轻。
虽然不知钟菁哪里来的机缘,得了史记全本。但从他应下徐十一郎时,就中计了。
徐氏家大业大,家中郎君门生众多,史记全本固然庞大,但若是几十人同时誊抄,也不过数日功夫。
而钟菁出身平民,家中寡母,底下一双弟妹,纵有上百书籍能看,一旬时间又能看多少,誊抄多少?
平民就是平民,侥幸得了机缘,也不过是士族的盘中鱼肉罢了。
申时七刻,徐氏族人将一百本书籍送至钟家院里,一并送去的还有若干点心,徐氏族人得态度宽厚有礼,搁下书籍后又寒暄一阵,才与钟家人告别离去。
院门关上,钟菁打开点心让家里人吃,钟小弟欲言又止,钟母年岁大些,比儿女们看的明白,她对钟菁道:“菁儿,这徐家人看着和善,未必真和善啊。”
钟菁捻了一块枣糕吃着,闻言笑笑:“阿娘宽心,儿不是傻的。”
钟母还想说什么,见钟菁无意继续,只得作罢,无声叹息。
因着下午用了点心,晚上钟菁只用稀粥咸菜,晚饭后,钟菁离家在外闲逛。
有知情人见状,对此摇了摇头。钟家子心性不纯也。
他们却不知钟菁夜深后,拐入一条小项,他数着步子,在一处院门停下,叩门三次,停下,再次叩门五次。
院门从里面打开,钟菁与人见礼。黑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
“…书在…家中………”“……可取……”“……等候……”
前后不过一盏茶,钟菁又趁夜离去,当晚上百书籍悄悄运离钟家。
孟熙看着运回来的书,翻了翻,哼笑一声,“这些狡猾的家伙,还不是让我们把藏书套出来了。”
她把书放回箱中,命人誊抄。
之后她们再用活字印刷,大量刊印,再低价卖出。徐氏一族引以为傲的藏书,也终将投入寻常百姓家。
从古至今,士族能卡帝王脖子,皆是用田地和教育圈人,以致帝王无人可用,地方士族壮大割据。如今田地问题不显,但教育绝不会再被士族垄断。
人才终究流向国家朝堂,而不是地方士族。
类似的事情在各地上演。
如此巨大的利益冲突,京都的书棚被人为破坏,烧毁。
天子大怒,命人彻查,一时揪出好几名士族子弟,贬的贬,罚的罚。
朝堂上也血雨腥风,陈颂吴密等皇后心腹接连被参。
他们解决不掉现有问题,就制造新问题,逼迫天子妥协。
顾珩每日与群臣周旋,也颇觉疲惫,散朝后又很是庆幸。
皇后尚在孕中,这些烦心事不打扰她是最好的。
他揉了揉脸,恢复些精神,摆驾凤仪宫。
孟跃现有五个月身孕,穿着轻盈的宽袖衫,头发挽成最简单的单螺髻,在殿内走动,听见宫外动静,缓缓向殿门外去,碰上顾珩。
他搀扶孟跃往回走:“你身子越来越重了,小心些。”
孟跃笑道:“我觉得还好。”
凤仪宫内的冰盆冒着丝丝凉气,隔绝殿外暑热,顾珩陪同孟跃一道用甜品。
一道身影在殿门外探头探脑。
孟跃放下勺子,吩咐身侧红蓼:“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没一会儿红蓼回来,神情纠结,顾珩似有所感,想哄孟跃去歇息,他来处理事情。
但孟跃一眼看穿他,令红蓼直接说。
红蓼跪地道:“还请主子保重身子。方才有人来传,道主子的母家弟弟酒后与人争执,失手打死官家子,现被京兆府收押。”
因着孟跃封后时,并未封赏娘家人,是以孟家人只是平民,而孟泓霖打死官家子,乃是以贱伤贵,罪加一等。不但会要孟泓霖的命,其他孟家人也要受牵连。
孟跃是不大喜欢孟家人,但被人这么算计,泥人也有三分火。
“去查查那个官家子,是不是本就有什么脏病,命不久矣了。”孟跃冷声吩咐。
红蓼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