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皇子点头:“本殿先歇会儿。”他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全子只好拿着太医开的滋补方子去给陆大学士回话。他都做好受斥责的准备了,然而陆大学士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小全子松了口气,避开穆伴读的眼神询问,回到厢房伺候。
十六皇子小小一个人陷在薄毯里,小脸白里透红,耷拉下的眼睫又长又黑,比玉娃娃还好看。
但是这么可心的殿下怎么会张口胡话啊QAQ
小全子想要捂心哭一哭。
他不知道,撒谎这种事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止、不、住、了。
至于有没有某人的“言传身教”影响,就见仁见智了。
上至天子,下至宫人都严肃对待上书房时,某人不以为意。
以至于十六皇子发现课业完不成,也不是一定要挨手板子的,面子功夫做足就好了。
这种现代下属装模作样糊弄上司,上司睁只眼闭只眼的职场潜规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适配上书房。
午后,十六皇子给陆大学士告假,趴在小全子背上回春和宫。
顺妃听闻之后,担忧不已,十六皇子费了一刻钟哄走母妃,关上殿门,精神抖擞的从床上爬起来,“跃跃,跃跃快来。”
他得意洋洋同孟跃讲述上午的事,囊括自己的心得,小嘴叭叭的起劲。但眼珠子几乎没离开过孟跃的脸。
他在观察我的反应。孟跃心里好笑。
她伸手揉了揉十六皇子的脑袋,道:“殿下真聪明,知道什么最重要。”
“念书也好,习武也罢,都需要一个好身体。殿下保重自己,爱惜自己,对顺妃娘娘也是一种孝。”
十六皇子:“啊?”
十六皇子心虚,上书房不允太多炭火,坐久了有些冷,上午十六皇子确实有一点点不舒服,但也确实怕冷偷懒了,怎么还是对母妃孝顺呢。
孟跃莞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①”
十六皇子挠挠小脸:“有点熟悉。”
“殿下稍等。”孟跃去书房拿了两本书,一本《孝经》,一本陌生的《春秋繁露》。
十六皇子翻开孝经,书上果然跟跃跃说的一样,顿时眉开眼笑,觉得《孝经》这本书写的真好,他很有兴致的看了一遍,记了大概。
随后他又去看《春秋繁露》,好陌生,纸张也泛黄泛旧。
这是孟跃借顺妃之名,去藏书阁拿书时私带出来的一本,并未登记在册。回头还得悄悄还回去。
十六皇子翻开《春秋繁露》,观“三纲五常”四字。
“…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②”十六皇子拧着小细眉毛嘟囔,前几日陆大学士才讲过《韩非子·忠孝》,十六皇子哇啦哇啦跟着念,但他潜意识中并不赞同。现在他不想听“纲常”二字。
十六皇子低头玩自己的手指,非暴力不合作。孟跃戳戳他的小脸,“殿下看一眼再说。”
一昧强调低位者的单向义务,违背人性。
卑贱如宫人,被压迫狠了也敢弑帝,尽管未成。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③”孟跃声音很低,但听在十六皇子耳中,犹如平地惊雷,振聋发聩。
他小小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量,飞扑向孟跃,捂住孟跃的嘴,这…这是不好的,不能说出来,不能……
但为什么不能。
跃跃说的话,分明是契合他心中所想。
孟跃眨了眨眼,十六皇子回神,他嘴唇开合几次才哑声道:“跃跃凑…凑到我耳边说,不要让人听到了。”
十六皇子感觉自己心跳的好快,扑通扑通。
两个人用气音说着悄悄话,从白日至暮色。
殿内响起叽咕叽咕的声音,孟跃合上书,“奴婢送殿下去主殿用晚膳,省得顺妃娘娘担心。”
十六皇子点点头,他捂着肚子说:“瘪瘪的了,不信跃跃摸一摸。”
孟跃俯身摸了一下,“嗯,确实瘪了,殿下今日念书真是太辛苦了。”幸好白日睡了一觉。
十六皇子被肯定辛苦,又高兴了,笑的像朵花儿。
偏殿殿门打开,小全子看见十六皇子出来,激动不已。
他都要怀疑自己了,以为他家殿下真的生病了,但他没看出来。
穆伴读关切问:“殿下如何了?”
十六皇子昂起小胸脯,矜持道:“本殿无碍,穆伴读一道用晚膳罢。”
穆延推辞不受。
十六皇子也没强求,饭后,他给孟跃带回两块点心,“好吃的,给跃跃。”
橙黄色的灯火映出他小脸上的疲色,十六皇子确实乏了,都没怎么描述点心口感。
孟跃照顾他盥洗歇下,次日夹杂《春秋繁露》同其他书籍一并送还藏书阁。
她知道十六皇子记下了内容,十六皇子不是不会背书,孟跃有时随口一句话,十六皇子都记着,记性好着呢。只是上书房意在培养太子的忠实拥护者,那么有些内容也不必往心里去。
取精华,去糟粕。
第11章
雪花初飘,落地无影。
小雪了。
孟跃前往主殿,屈膝一礼:“娘娘万福。”
顺妃正在修剪花树,她今日一身赤金四合如意连云纹袄儿,外套团寿纹雪褂子,下里着一条锦裤,罩葱黄缎两片裙,温柔娴静,见孟跃来了,免了孟跃的礼,“你过来瞧瞧。”
花房培育的红色芍药,开的正艳,与顺妃今日的赤金袄儿很相配,孟跃道:“很漂亮,娘娘的眼光极好。”
顺妃抚过柔嫩的花朵,“是啊,很漂亮,宫里的姐姐们也很喜欢。”
孟跃不语,芍药乃花中宰相,顺妃以花喻人,非是她一个宫人能言语的。
少顷,顺妃命人将花挪下,她在主位落座,“你平日都在偏殿,怎的过来了。”
“回娘娘话,今日小雪,奴婢看书上记载南方习俗,这日除了吃铜锅子,还会吃糍粑。”
顺妃祖籍中州,虽无吃糍粑的习俗,但闻言也有些意动,“你着人安排。”
孟跃应是。
春和宫热闹起来,小厨房升起炊烟,出身北方的宫人们还好,南方出身的宫人激动不已。
“我好久没吃糍粑了,这次托悦儿姑娘的福。”两名小宫人兴冲冲走过,空气里洋溢着欢快气息。
晌午,孟跃端一盏糍粑送主殿,圆圆的糯团子裹一层香浓黄豆粉,淋上现熬的红糖,卖相颇佳。
顺妃执箸品尝,入口生津,现炒的黄豆磨成粉,香气霸道,但豆粉无可避免噎人,于是红糖的润甜和糍粑的软糯,恰到好处中和这一点,十分可口。
“不错。”顺妃道。
孟跃眼眸弯弯,“娘娘喜欢,是奴婢的荣幸。”
顿了顿,她面色赧然,“殿下与娘娘母子情深,娘娘喜欢的话,殿下应该也会喜欢。”
顺妃莞尔:“难为你这般贴心。”
“娘娘和殿下待奴婢好,奴婢感激不尽,时时刻刻都想着殿下和娘娘。”孟跃一遍遍提及顺妃和十六皇子对她的好,听在顺妃耳中十分慰帖。
孟跃的知恩图报是对顺妃仁善的肯定。
顺妃喜笑颜开,高兴之余,赏了孟跃一桌铜锅子。
挑银和描金诧异,这等体面,仆人里素来仅孙嬷嬷一人,但孙嬷嬷是顺娘娘从母家带来的人,情分非同一般。
悦儿才来多久?
孟跃又是一通感谢,而后退出主殿,回自己屋。
主殿的两名二等宫人送来铜锅食材,离开之际,孟跃叫住她们:“这会子娘娘在用膳,挑银姐姐她们伺候着,没的旁事,两位姐姐不妨歇一歇,也不耽误事。”
俩宫人面面相觑。
铜锅子里咕嘟咕嘟冒泡,孟跃将片的薄薄的羊肉下锅:“女儿家易体寒,冬雪将来,两位姐姐用些肉汤暖暖身子,日子也好过些。”
对方迟疑的功夫,孟跃拉着两人的手落座,羊肉特有的膻味在屋内蔓延,两人咽了咽口水。
“那就多谢悦儿姑娘了。”
“姐姐客气。”
一刻钟后,两人面色红润的离开。一名三等小宫人在孟跃屋外探头探脑,那是小盏子死后,殿中省新派过来的人,似是叫红蓼。
孟跃神色淡淡:“作甚?”
红蓼缩了缩脖子,有点怵孟跃,但屋里的香味勾得她馋虫直跳,忍不住咂吧嘴:“好香啊。”
她身上的淡蓝色宫人服有些大了,衬得她愈发瘦小,像一根细细的芦苇,寒风从袖口往里钻,她冻得哆嗦,还眼巴巴想着吃。
孟跃抿了抿唇,或是今日飘雪,风夹雪吹的她头昏,她脱口而出:“屋里还剩几块糍粑。”
红蓼湿漉漉的眼睛渴望的望着孟跃。
孟跃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回屋,红蓼立刻跟上,一进屋就猛吸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仿佛这样她也吃到了肉。
好傻,孟跃有点嫌弃。
她将糍粑递给红蓼,对方千恩万谢的接过,仿佛吃着无上美味,一脸幸福。
孟跃微臊,她第一次拿残羹打发人,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完好的点心给红蓼。
“谢谢悦儿姑娘,你真好。”红蓼高兴道。
孟跃对她说:“下次不要在我屋外乱转。”
红蓼茫然,孟跃道:“我会去审问底下人,该你的不会少给你。”
然而负责分配用度的宫人大喊冤枉,“悦儿姑娘,天地良心,该给红蓼的一分没少,但那丫头就是馋虫成精,嘴巴犹如无底洞,再多吃的也喂不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