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一回,邓姣马上朗声回应:“臣妾虔心祈愿,愿朝廷文武咸宁,四方宾服,永享太平。”
邓姣略微找回点信心,毕竟这段词是最好背诵的一段,因为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虽然皇后的音调忽然变得笃定而高亢,但一旁当拐杖的燕王仍旧神色冰冷。
侵扰边疆的鞑子们每次被闪电奇袭战术冲杀受死前,看到的就是燕王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
但由于帽子的保护,眼神攻击无法选中小皇嫂,燕王的目光始终盯着天师。
天师已经吓得举剑的手都开始打哆嗦了,根本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位权倾朝野的燕王了。
邓姣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把燕王当拐杖,到底算是捅多大的娄子。
也算是误打误撞,这个意外对她的处境而言并没有坏处。
因为此刻祭坛下所有势力党羽都神色惊愕地互相使眼色。
燕王为何要搀扶这小妖后?
这是要保下邓姣的意思?
特意在祭典上示众,是要警告此前上疏谏言殉葬皇后的大臣?
殿门外的大臣皆是神色肃穆,都在心中推测着燕王此举的意图,以便决定接下来如何站队。
而太和殿广场角落的妃嫔们,也都好奇地偷偷观察这不寻常的一幕。
其中也只有三皇子的母妃瑜贵妃,敢翘首细探。
在朝中有靠山的妃嫔早得了消息,知道这祸国妖姬很快就要被送去殉葬。
众人心里都清楚,即将登上太后之位的,不是德妃就是瑜贵妃。
可邓姣此刻居然搭上了燕王的胳膊,着实叫人心中惴惴。
毕竟邓姣魅惑皇帝的手段,整个后宫都是见识过的。
如今燕王此举,也不知是有所预谋故意为之,还是被邓姣耍弄心机利用了。
这邓姣入宫不到半年,就把皇帝的魂全都勾走了,任她在后宫横行作恶。
如今龙驭宾天,瑜贵妃依仗着梁候与三皇子,好不容易看见执掌凤印的曙光,若是被这小妖孽又攀上燕王……
瑜贵妃紧抿双唇,指甲都快掐破掌心。
盯紧燕王的背影,想看出他对邓姣有没有照拂之态。
此时皇后邓姣还在一字一顿小心翼翼地回应咒词。
燕王始终身姿笔挺站在一旁,虽然一直平举着小臂由她依仗,但并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瑜贵妃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
想来燕王本就不好美色,与陛下虽是嫡亲兄弟,却性格迥异,不可能只因美色而乱了纲常。
八成是邓姣假装哀思过度,一副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燕王担心斋醮出乱子,才有了这一出意外。
瑜贵妃只当是邓姣抓住一切机会,想要魅惑大齐的新一任实际掌权者。
前排的太后可就想得更多了。
太后是场上唯一一个无需避讳,全程审视斋醮仪式过程的人。
邓姣磕头后起身,一把抓住燕王胳膊的全过程,都落在了太后眼里。
而且她对自己的儿子也算了解,陆骋不可能因为皇嫂虚弱乏力,就伸出援助之手。
此时陆骋站在皇后身边,完全是骑虎难下——他可以把照看皇后的责任推给旁人,但他不能当众甩开皇后的手。
这邓姣年仅十七岁,竟然想出如此冒险之策,几乎软劫持了燕王,借此堵住那群想要找她算账的言官之口。
太后早看出邓姣小小年纪却并不简单。
上一任皇后驾崩前,太后曾暗示皇帝该立淑贵妃为后。
淑贵妃是太后的远房侄女,凤印应该始终保持在她杨家人手里,这是她跟皇帝的共识。
但这邓姣入宫后没多久,皇帝不知道是喝了什么迷魂汤,每次她提起此事,皇帝就顾左右而言他。
太后因此焦心多日,眼见皇后病危,便挑明此事,逼迫皇帝给出明确的立后承诺。
没想到,那日,素来孝顺的皇帝居然大发雷霆,说他受够了周围的牵线木偶,他要找个家世干净无权无势、完全属于他的女人当皇后。
然后皇帝就无视太后乃至文官的反对,一意孤行立邓姣为后。
太后至今都不相信皇帝是突然产生被母族控制的念头,很可能是这邓姣吹了枕头风。
此前太后还想着邓姣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娃娃,或许并没有这般城府。
可方才亲眼见邓姣当机立断毫不畏缩,一把抓住陆骋的胳膊,算得上绝境中的一搏,着实有几分她年轻时的魄力。
"愿太玄垂象,五炁朝元!"祭坛上的邓姣完全不知道台下人群对她稀奇古怪的揣测。
她终于背完了最后一句咒词,心中大石落下,心情亢奋过头,微微扬起下巴,对着面前的天师,微笑起来。
好在帽檐的遮挡,天师看不见她“爱笑的眼睛”,只平静地继续注视着她。
诶?
邓姣有些疑惑。
念完这一句,不是应该金钟齐鸣,天师将玉露洒在她头顶,有请皇子们登台接替她吗?
这天师为什么不说话?
就在这危机关头,她身旁的“良心拐杖”再次发出咬牙切齿的低沉提示音——
“三界同符……”
燕王简直难以置信。
这小皇嫂最后一句咒词,居然念了一半就收工了。
最重要的那句“永固皇图”她是只字不提。
这让他怎么敢摇铃?
前面的咒词都是四段,最后一句只念了两段,她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念完前半句之后,她甚至开心得手指尖在他胳膊上蹦跶了几下,十分自豪的样子。
三界什么?
邓姣被燕王低低的提示音惊醒。
隐约感觉这词有点熟悉——
她猛然觉醒,赶忙接着念诵:“三界同符,永固皇图!”
糟糕,她把这一句漏了!
第7章 “殿下要如何处置我?”……
虽然稍慢了一点,邓姣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寄辞,完成任务。
金钟开始鸣响,天师在她头顶洒下玉露。
紧接着,皇子轮流登上祭坛,开始叩拜。
叩拜后,她听见身旁的燕王嗓音低低地说了句:“转身。”
邓姣知道现在要把摇铃交接给皇长子,但摇铃由燕王帮她拿着。
她只能松开燕王的胳膊,转了个身,空手注视着地上的大皇子。
被劫持了许久的燕王终于重获自由,他把摇铃递给大皇子,迈步准备走下祭坛。
千钧一发之时,邓姣不安分的手再次抬起,朝着燕王方才平举手臂的方位摸了摸,就像是盲人在找导盲杖。
这一次,不是因为头晕。
这是邓姣迅速思索后作出的决定。
她觉得仪式由皇叔搀扶她开始,也该由皇叔搀扶她一起走下祭坛,有始有终,台下的皇亲国戚们才不容易发现方才的突兀。
然而燕王在递出摇铃之后,一个闪身就从她身边消失,黑金色的长靴迈出了重影,无声无息地走向台下。
燕王是有准备的,刚才他余光看见邓姣的手又挨过来。
同样的“突袭”,燕王不会两次中招,他轻而易举躲开了小皇嫂的进攻,逃离现场。
否则他恐怕要扶着邓姣一直走下台。
祭典上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或许会因此以为他确定了太后的人选,打算为邓姣立威。
邓姣独自提着衣摆走下台,走向自己的位置。
她的站位在太后身后偏西侧。
燕王溜得很快,她走下台阶的时候,他已经在太后座椅旁边站定了。
有一段距离,她跟他面对面,之间横亘着空旷的广场。
她探究的视线被帽檐遮挡,心跳不稳。
她在猜测燕王如此迫不及待远离她的原因。
他会以为她刚才低血糖发作是装的吗?
她确实想引起他注意,但她不希望他发现这个事实。
更何况她并不是装的,她理想的撩汉手段是润物细无声的,而不是在这种重要场合出乱子来博眼球。
她很不安,而且有点生气。
刚才跟她牵手十分钟的男人,一松手,就表现得像见鬼一样,飞奔逃跑了。
她现在没办法理智地替他找理由,难怪野史里的邓太后要毒死他。
斋醮大典继续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邓姣站位僻静,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