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喋喋不休的宜宁发现,赵勋的目光缓缓移动,而后静止,长时间没有再动。
宜宁好奇地转身一看,发现赵勋注视的方向,站着的是摘了丧帽的小皇嫂邓姣。
宜宁酸溜溜地回过头瞪他,嘲讽:“原来赵佥事的眼睛还是抽得出空暂停巡逻的呀?”
“皇后娘娘在暗中盯着我二人。”赵勋面无表情地回答:“公主殿下是否有其他吩咐?属下立即去办。”
又是逐客令。
宜宁公主刚要反驳,身后就传来温柔悦耳的嗓音。
“呀,这发簪可真漂亮。”邓姣找了个借口,上去跟宜宁搭话。
好在原主邓姣很会选边站,本来就跟燕王的亲妹妹宜宁关系混得挺熟。
宜宁茫然转头:“皇嫂?”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你是说这根发簪?”
“对。”邓姣微笑询问:“这是什么材质的石头,色泽好罕见。”
她想把宜宁引去坐席区细聊,但宜宁此刻显然不想离开赵勋,她的每次问话,都被宜宁极简地回答。
邓姣不死心地继续换话题。
远远注视着小皇嫂和自己的妹妹都围在那个叫赵勋的金翎卫佥事身边,陆骋费解地垂眸思索。
真是邪门。
赵勋其人进取心极强,但行事鲁莽,不善言辞,经常过度积极地把差事搞砸。
要不是他身手确实过得去,陆骋早把他调去玄甲司。
宜宁方才受野鹿惊吓,得赵勋相助,对他有点好奇,也就罢了。
为何邓姣也去找他?
沉默须臾,陆骋抬手,朝着赵勋的方向做了个手势暗号。
赵勋眼睛一亮,立马绕过两个女人,疾步走到燕王身旁待命。
然后他就被燕王一个莫名其妙的打杂任务派去膳房了。
眼见赵勋被支开,远处的宜宁气得跺脚,咬牙切齿地眯眼盯着自家七哥。
她想立即跑去理论,但邓姣还在与她闲聊,她只能请皇嫂边走边聊。
邓姣见赵勋已经离开,她本打算说完闲话就功成身退,没想到跟着公主走着走着,站到了陆骋坐席前。
她琢磨着要不要跟陆骋打个招呼,身旁的小公主就突然开始发飙。
宜宁双手叉腰俯视坐在席上的邪恶哥哥:“七哥是故意的!”
陆骋抬眼,看了眼邓姣,然后才看向宜宁,语调不悦:“注意言辞。”
宜宁见他神色严肃,只好委屈地收敛气势,用脚勾过来两只跪椅,请皇嫂坐下来一起闲聊。
她不死心地问:“哥哥派他去哪了?”
陆骋:“你不许再去找他。”
宜宁不服:“为什么?”
陆骋:“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陆臻,明年八月,是你的婚期。”
宜宁皱眉:“哥哥打完仗回来,怎么变得叫人不认识了呢?当初皇兄赐婚的时候没问过我,七哥当时还是站在我这边的,现如今,哥哥明明能帮我退了这门亲事,却也不拿我当人了!”
她拿出帕子别过头啜泣。
陆骋皱起眉,有些尴尬。
邓姣没想到会近距离吃瓜兄妹大战,她有点犹豫是不是该按照之前的协议,帮燕王哄孩子。
十六岁的妹妹也算孩子吗?
她还没开口,陆骋先说话了,“前些时日,我与江念来往颇多,此人德才兼备,值得托付。”
宜宁依旧不从,她本就对先帝的贸然赐婚十分愤怒,在没真正见过那位状元郎江念之前,她根本不可能相信陆骋的判断。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保护好我吗?”宜宁神色坚决。
陆骋费解地歪头:“你是我的妹妹,有我在,你还需要谁的保护?”
“如果碰到野兽呢?”宜宁冷嘲热讽:“野兽又没听过大齐战神的名号,自是唬不住它,我的状元郎夫君能像赵勋那样及时出手保护我吗?”
“你去哪碰到野兽?”陆骋反驳:“就赵勋那古怪性情,倘若成婚,他就是你身边唯一的野兽。”
邓姣心里一咯噔。
陆骋居然一语成谶,宜宁公主婚后,确实被赵勋多次家暴。
“赵勋是个特别冷静克制的人!”宜宁争辩:“哥哥都不了解他,为何妄下定论?”
陆骋反驳:“他今日救你之后被撂倒在地,之所以一声不吭没有还手,就是因为此前几次冲动闯祸,被我责罚。陆臻,他从来不是什么冷静克制之人,你不要异想天开,此人根本靠不住。”
宜宁有些惊讶,但还是试图争辩:“谁敢跟本公主动手?不怕我找哥哥和母后告状?”
“以他的身手,一旦失控,你可能就没机会来告状了,公主殿下。”陆骋说:“我只会收到我皇妹突发恶疾的噩耗,明白么?我不会让这件事有发生的可能,回你的座席坐好,陆臻,再让我看见你同他闲谈,他就永远不会出现在京城了。”
邓姣浑身一颤。
糟了!
这不就是史书里那句战神皇兄的威胁吗?
居然真的发生过。
宜宁公主就是因为这句威胁,跟赵勋私奔,被找到后已经怀有身孕,奉子成婚。
宜宁眼眶都红了:“就算没了赵勋,我也不会嫁给江念。”
陆骋冷声回应:“婚,我可以帮你退。你不嫁江念,可以,嫁给赵勋,绝无可能。”
宜宁正要发作,邓姣突然发话:“等一下!二位暂且息怒。”
兄妹俩同时看向小皇嫂,等她表态站在哪一边。
邓姣清了清嗓子,冒着得罪燕王的风险,给出建议:“若是突然断绝来往,公主怕是永远断不了念想,既然公主如此好奇,不如……就叫她跟那位金翎卫多多接触,多多了解,看看究竟谁对他的判断是真的。”
燕王惊愕地睁大眼睛。
宜宁感动地高呼:“还是皇嫂善解人意!”
第25章 你在嫉妒我亡夫吗殿下?……
宜宁公主认为自己找到了盟友, 向本就沉下脸色的陆骋耀武扬威:“所有人都比七哥在意我的感受!”
邓姣呼吸很不舒服的暂停。
这明显不是事实,从陆骋此刻陡然改变的神态就能看出来,他很在意宜宁。
邓姣头一次看见陆骋神色浮现出带有敌意的冰冷。
就连她那日提出要出宫见爹娘的请求, 她都没感觉到这种程度的敌意。
在此刻之前, 她以为陆骋是那种能在任何意外中处乱不惊的人。
但现在不是。
他显然在乎宜宁这个妹妹。
否则他不会跟那位金科状元妹夫“来往颇多”。
否则宜宁也不会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皇宫里,成长成如此天真骄纵的性格。
陆骋习惯于沉默地守护他在乎的东西, 不擅长表达感情。
所以宜宁如此贪恋赵勋一次及时的、热烈的守护。
她把赵勋不想惹麻烦的避嫌行为, 当成了他照顾她感受的克制与尊重。
不像她母亲。生下一个女儿, 在杨太后眼里,可利用价值不大, 宜宁公主自幼就没怎么感受过母亲的关心。
不像她哥哥陆驰, 自己觉得状元郎前途无量,一拍脑袋就当场赐婚了,就好像她是一个表达赞赏的贵重礼物。
也不像她哥哥陆骋,始终把她丢在一个透明防护罩里, 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默默守望她。
陆骋自己也没被长辈关爱过。
他小时候爱他的母亲, 但他的母亲觉得他的纠缠会带来麻烦。
爱一个人在他的人生初期,给陆骋的唯一感受,是极度的羞耻,是见不得人,是不可以让周围人发现。
所以爱是一种累赘, 一旦展露出来, 所有被埋藏在童年的羞耻与无助,也会跟着一起泄露出来,张牙舞爪,丑陋不堪。
陆骋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种绝望与丢人的境地, 他甚至不打算成家,姬妾也不要。
但他小时候很享受妹妹对他天真热烈的依赖。
宜宁是他在成为“大齐战神”之前,唯一真正需要他照顾的人。
他希望她能一生保持天真张扬,如果找不到好婆家,他宁可她不嫁人。
赵勋是一个威胁。
陆骋不知道宜宁对赵勋的爱慕如此激烈。
这太突然了。
就只是因为赵勋帮她把袖子从鹿角上解下来,她就能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金翎卫,又哭又闹。
而现在邓姣竟然建议让宜宁跟赵勋“多多接触”。
他答应在国丧期间送这个小皇嫂出宫见爹娘,小皇嫂就这样“报答”他。
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他本以为邓姣会履行承诺,帮他哄好孩子,让宜宁对赵勋放开手。
但邓姣没有。
“我不接受这个建议。”陆骋冰冷的目光从邓姣脸上转向宜宁:“回你自己的座席,陆臻,我刚才的承诺依旧算数,再让我看见你去找他,他就会被调离皇宫。”
宜宁鼻子一酸,但这次,她很有骨气的没有哭,红着眼眶猛的站起身,甩袖离开。
陆骋侧眸看邓姣:“你也是,皇嫂,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