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而且事情本就不会一成不变,未来也有的是机会,现在得罪声名显赫的江芸并无半点益处。
剩下的不同意的,不是突然被发现发现有不轨之事,就是家中子弟犯事被抓了,这些事情都被押送南昌让江芸亲自审理,要不流放,要不斩首,再体面也是直接抄家,故而大家不得不都含泪同意了。
江芸芸是光明正大坐镇南昌,不少百姓有来诉苦的,也有单纯来参观的,没多久,整个南昌城都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江阁老厉害得很,而且说起话来笑眯眯的,别提有多和气了。
当年被她亲自料理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一个个都觉得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江其归,完全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同僚情谊都是她的踏脚石。
正德己卯年的春节就这么不日而来,江西的清丈也跟着上了正轨,三人的动作不算快,但有条不紊,蒋冕不亏是老狐狸,湖西这么盘根错节的关系都在他的运作下,平稳落地,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黎循传有了之前在漳州的经验,虽说他这片的要求多,事情杂,但上手的很快,一应规章制度之前也有参考,不过是稍作改变就能运用。
王守仁更不用说了,一边清丈一边收徒,放眼望去,学生要遍布江西了,人人都赶去求学了,一时间贫瘠荒凉的群山也跟着热闹起来。
三月初的时候,朝廷的圣旨终于来了,要江芸回朝的。
不仅如此,朱厚照还悄悄写了私信,简单明了但哀怨甚重——内阁打得厉害,速回家。
杨一清和杨廷和,大概是太阳和月亮的区别,都是少见的神童能臣,但就是不太融洽。
两人都博学善权,单领出来个个都是济事之臣,性格上也并无太大的不相容,就偏偏现在出现在一起了,京城又是一个是非之地,难免就会有摩擦。
王鏊其实是个性子柔和的阁老,舞文弄墨比较多,这样的人能忍底下的人比自己厉害,但也压不住底下的人。
江芸芸折了信,江渝的脑袋伸进来了:“啥时候回家啊?”
“你怎么还不回兰州?”江芸芸不解,“你旷工这么久,回去小心没位置了。”
江渝有点得意:“陛下给我担着你,你少管我,等回扬州了,我自然和你分道扬镳。”
江芸芸无奈摇头。
“回不回去啊?”江渝追问道,“外面的人都说你要回去了。”
江芸芸摇头:“再等等。”
“等什么啊?”江渝嘟囔着收回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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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现在也很热闹。
王鏊愁,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屁股越来越烫了,非常想抬屁股走人,一天天的笑容都保持不住。
梁储已经开始大门一关,两眼一闭,开始抱着自家孙子孙女,修生养息,平易近人起来。
毛纪初来乍到,自然是谨言慎行,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冷眼旁观内阁的事情。
今日内阁有一次内部会议,议题是对宁王忤逆案下的功臣进行封赏。
“首功是王守仁,大家可有异议?”杨廷和直接说道,“在巡抚牺牲后,他能快速集结出兵力震慑宁王,又能声东击西,攻下南昌,解安庆之忧,保南京之全,可见文武双全,当为首功。”
王鏊点头:“伯安确有些本事,现在跟着江阁老在清丈,听闻一边清丈,一边教化少民,在江西名声大噪,不少人都千里迢迢赶去求学。”
“听闻江阁老对他一直很是看重,对他的工作很是看重。”毛纪笑说着,“他也不负所托,之前在在闽西、赣南、粤东平乱之后,都留下一个新县——平和县、崇义县与和平县,现在都格外配合清丈的工作,当地人都尊称王伯安为县父,这事当时还是江阁老大力支持的。”
这事说起来当时也是引起很大争议的,毕竟新设三个县是一件大事,地皮划分,人员调动,百姓的纳籍,都不简单,但此事也确实是江其归力保才促成的。
“江阁老对他确实还挺看重的,自然是大力栽培的。”梁储跟着感慨道,“听闻以前就很喜欢说他要成为大圣人的。”
杨一清眼神波动。
“瞧着也是入阁的人才。”他缓缓说道。
王鏊没说话了,只是警觉地看了场面上的几人,梁储也跟着不说话,毛纪反而笑着点头:“伯安之父,王德辉仁恕坦直,从未有过矫言伪行,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德辉之前一直在南京担任要职,去年上折子致仕,说起来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尚且空缺。”杨廷和说。
王鏊眉心微动,笑说着:“江西清丈的事情还没结束呢,这个空缺却等不及。”
“那总不能别的都给了赏赐,唯独这个主功没给,这也说不过去,而且黎循传这次也有大功,潜伏敌方,临阵不畏,若是没有他的传讯,南昌也未必能这么快攻下,难道就因为他在江西清丈,把他的功劳也暂时缓了吗?”杨一清紧跟着说道。
王鏊看着两人的态度,谨慎片刻后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
“内阁自然一视同仁,上下一心。”杨廷和缓缓说道。
王鏊摸着胡子没说话。
梁储眼珠子一转,看了一眼王鏊。
“现在的功劳先给了,等他们回来再给一些就是,总不能亏了功臣。”杨廷和说。
杨一清笑说着:“大家都等着这个奖赏呢。”
毛纪没说话,只是笑着坐在最后面。
王鏊沉默片刻,不得不点头应下。
宁王案到现在结束都要半年了,确实要给出一个奖励机制,不然无法安抚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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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升其为南京兵部尚书,还不许他推辞。黎循传则去了通政司做左通政,这些是剩下有关人员的晋升,你看看,一个个都没捞到好呢。”谢来幸灾乐祸说道,“这就是你不在内阁的原因。”
江芸芸仔仔细细看了全部内容,随后点头:“孙燧赠给孙燧礼部尚书,谥号忠烈,许逵赠左副都御史,谥忠节,荫一子,又录山东平贼功,复荫一子,两人同在南昌祭祀,赐祠名旌忠。总算是能告慰忠烈之臣了。”
“这次不少被反贼杀死的官员,大都给了赏赐。”谢来扭头去看江芸芸,“我们锦衣卫也是,不少人的子嗣同样进了锦衣卫,你的文帮了我们不少忙,传到京城后立刻多了不少拥护者,真没想到还有一天,文官给我们锦衣卫说话的呢。”
江芸芸笑:“不是我的文让你们得到了赏赐,这本就是你们付出应得的回报,我不过是替你们宣传了一下而已。”
谢来哼唧了一声:“算了,你继续看吧,我得走了,我得远离你。”
张道长蹲在屋檐下磨药材,一听这话颇为震惊:“说起来他最近来我们家吃饭怎么鬼鬼祟祟的,什么毛病啊。”
“你懂什么,老道。”谢来临走前,还抽空骂了一句,“就知道吃吃吃。”
张道长立马大怒,扭头去找江芸主持公道,江芸脑袋一缩,专注看折子。
“太过分了。”张道长骂骂咧咧,重重捶药,“晚上不给他吃鸡腿。”
“伍文定升江西按察使,张文锦功擢太仆少卿……这些人倒也没什么问题。”蒋冕抽空回南昌的时候,也看了一眼晋升折子,当然第一眼就看到王守仁和黎楠枝的变化上,忍不住说道,“也该回去了,江西清丈现在都有了规矩了,不会再出大错了,有我们盯着还不放心吗?”
江芸芸笑着点头:“是准备回去了,但时机还没到。”
蒋冕不解。
江芸芸没在说话,但蒋冕很快就知道江芸说的时机是什么了。
半月后,杨廷和的儿子杨慎案例也该授为翰林院修撰、经筵讲官,这次直接和他的好友严嵩一起去了南京翰林院当侍读去了。
杨一清的徒弟伍文定本已升为江西按察使,后又改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去南京提督操江。
新任吏部尚书乔宇的儿子乔永殷被传出不敬师长,故而被剥夺了荫恩的头衔。
随后内廷直接发出诏书,这次是强制要求江芸回朝,但又允许她先去扬州探亲,可缓缓行。
六月底,江芸芸启程准备回京,这一日,蒋冕、黎循传和王守仁都赶回来送行。
“这会不会有点得罪人。”无人时,黎循传犹豫问道。
江芸芸笑:“陛下下的旨。”
黎循传看了她一眼:“陛下此举……哎,如此也是怕有间隙。”
其实他一直看不懂朱厚照和江芸的相处模式,若是无事,朱厚照如此粘人,瞧着天真浪漫,是个快意恩仇的年轻人,吃吃喝喝,躺平划水,好不快乐,可若是在政事上,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开始学会了平衡之道。
杨一清和杨廷和让江其归的人没得到太大的好处,想要削减她的影响力,他就反手亲自压制他们两人的气焰,直接让他们的儿子弟子滚去打酱油了。
“你留这么久,不会就是想看看陛下什么态度吧。”王守仁的脑袋凑过来,小声嘟囔着。
江芸芸眨了眨眼:“我这几个月可是看完了你们所有的章程,条例,刺头的地方也是一个个巡视过去的,都水到渠成了,才准备回去的。”
王守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却又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说道:“陛下是真的长大了。”
江芸芸也跟着欣慰点头。
黎循传叹气:“只怕他们都只当是你的问题,毕竟你这三日一封信的。”
江芸芸无奈:“人言不可止啊。”
蒋冕也忍不住凑过去说道:“那也不能不反击吧,我都看不下去了。”
王守仁一听,也跟着一本正经说道:“那确实有点过分了,我们蒋敬之都看不下去了,是吧,楠枝。”
楠枝自然是不好附和这些促狭话的,只能讪讪看了他一眼。
蒋冕气笑了:“为人师表就这个样子,传出去贻笑大方啊。”
江芸芸倒是不客气大笑起来:“好好好,这个关系就挺好的,你们好好干,江西的事情我先给你们盯着,后续的人我让他们晚点来,免得有所桎梏,你们虽然要抓紧时间,但也不能太急功冒进。”
三人齐齐点头。
“姐,要出发了!”江渝站在船头大喊着。
江芸芸转身离开时,突然看到不远处冒出不少百姓的影子,一个个瞧着是来看热闹,伸着脑袋张望着,还有小孩跑到侍卫保卫圈的边上,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看着正中的江芸,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可爱极了。
江芸芸招了招手,士兵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放行,小孩也不害怕,哒哒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水边了,多危险。”江芸芸摸了摸小孩的啾啾。
“我娘说你要走了,你是要离开南昌了吗?”小孩奶声奶气问道。
江芸芸笑着点头:“是要走了。”
“哦,那大家还挺舍不得你的,他们都说因为有你,百姓才有地呢,还说现在南昌治安这么好,也是因为有你,路上走路都安心了,不过现在大家都忙着种地,天热要浇水的,没空来,所以我就替我爹娘来了。”小孩年纪虽不大,说话倒还有些条理。
江芸芸笑了起来:“有心就行,回头你也要记得帮你爹娘干活。”
小孩用力点头,随后又摇头:“我爹娘想要我去读书,说攒点钱,让我去学点字,以后去城里当伙计,这样就能多赚一点钱了。”
“那日子就越过越好了。”江芸芸掏出一颗糖递了过去,“回去吧,水边危险,不要在这里玩了。”
小孩接过糖,捏在手里看了好几眼,随后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又大又黑,倒映着面前笑脸盈盈的人,天真浪漫说道:“我娘也这么说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以后也能吃到好多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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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芸芸这次回到扬州一点也不低调,许是各路官员早早就盯着她,她的船还没到扬州,码头上围满了扬州附近的大小官员,密密麻麻的,竟还瞧不出人数多少。
江芸芸远远看到了,无奈叹气。
“都是看在陛下面子下给你的排面呢。”谢来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着,“能在南北直隶干活的,哪个不是人精。”
成国公朱辅站在最前面,人刚出现在甲板上,他就满脸笑意上前:“江阁老,陛下特许您归家见母,真是好大的恩宠,不少官员都仰慕您的才华,今日特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见您一面呢。”
江芸芸目光环视众人,出人意料的是,杨慎和严嵩也在,两人站在最后面,瞧见她的视线,瞧不出异样,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诸位客气了,江某哪里何德何能,能让诸位同僚放弃公务来此。”江芸芸客气说道,“还请诸位回去吧,只望今后一心为民,好好做官,江某在京城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