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是否需要请刘文泰来看看。”他直接问道,“孙燧在南康好像得了人帮助,直接把我们的人给抓了,现在正关在府城的监狱里,还要让殿下主持大局呢。”
朱宸濠回过神来,啧了一声:“孙燧那厮尽坏我事。”
“可是要找关系把人放出来。”李士实询问道,“他们知道我们不少事情,可不能被孙燧那人撬开嘴,再把我们的粮草和黄金都夺了。”
朱宸濠平静说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李士实大惊。
“死无对证才是上策。锦衣卫竟内廷一事,已经成了天下鹰眼,你觉得孙燧是有人告密才能一连抓住我们这么多人,我倒是觉得说不定是锦衣卫与他在一起了,锦衣卫什么手段。”朱宸濠淡淡说道,“死了,也是解脱。”
李士实一听也有道理:“那我等会就安排下去,索性看看能不能趁乱把孙燧也给杀了。”
朱宸濠可有可无点头,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殿下到底为何忧虑?”李士实不解。
按道理现在所有事情突然都上了正轨,是极好的事情,为何还闷闷不乐。
“到底何时才能起事。” 朱宸濠抬头,眉宇间是忍不住的烦躁,“到底还要等多久,我们的人不是都已经安插到京城了吗?还设立了驿传,京城的消息我们了如指掌。”
“朱厚照被杨一清带回来了,根本没出事,我们何来的理由。”李士实镇定说道,“我们最好的时机就是等朱厚照自己的死讯,不论如何死的,只要他一死,我们立刻在京城散播流言,再竖起清君侧的旗子,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人追随。”
“等他死?他才二十来岁,又被江芸保护得密不透风,怎么会好端端死了,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朱宸濠莫名有些焦躁,紧紧扣着铎针上的绿色宝石,咬牙切齿说道,“江芸,我想见江芸,他杀了我这么多人,还当众写文章骂我,我如何能忍。”
李士实真是一听江芸的名字就头疼。
“这不是正说明我们的办法有效吗,她现在被逼急了,想要甩锅给您吗,您看,江芸得罪了这么多人,这次蒙古人也站在我们这边,那个小王子率军五万已经掠边一月了,我听兰州那边的人说,那个脱脱卜花·娜仁已经莫名出现在兰州附近,这不是天助王爷吗?只要蒙古一动,我们让手中的人立马在各处生事,朝廷必乱啊,我们只要等着处于处于下风,就让江芸滚下来。”
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只要江芸滚下来了,朱厚照那个脾气谁制得住啊,只要朝野一乱,我们的机会就大了,便是不死,再折腾几年,我们再起事,赢面就很大了。”
朱宸濠知道事情要一步步办,但他还是被江芸骂他的口气给气到了。
“她当年在白鹿洞书院,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她能这么安稳。”他忍不住咬牙切齿说道,“看我不一把火烧了白鹿洞书院。”
李士实眼皮子一跳。
—— ——
“九江乱了,有一伙匪患冲进九江大肆屠杀,知府都被杀了,”
明明是春节时分,整个京城却没有太大的喜悦,到处都是不安的议论声。
姜磊来的时候,江芸芸正举着油灯,认真去看江西的地图。
“那个白鹿洞书院如何?”她紧张问道。
“听说冲击过一波,但白鹿洞书院占据庐山五老峰的南麓,他们守住了山门前的那条小道,故而逃过一劫。”姜磊脸色凝重,“盗匪在山下屠杀泄愤。”
江芸芸站在舆图前,举着油灯,任由斑驳的光影落在自己的脸上。
“为何还不出兵江西,为什么一定要等宁王反。”姜磊不解,江西的消息每日不停歇的传来,近半的兄弟如今都在江西,有再也联系不上的,也有信中的消息一日比一日严峻的,他看得触目惊心,却又无能无力,大冬日愣是急得嘴巴都上火了,喝了乐山一锅的凉茶都压不住。
江芸芸叹气:“出兵打谁?剿匪要浪费一波兵力,宁王再反,又是一波兵力,江西一动,九边必乱,小王子和脱脱卜花·娜仁一定会长驱直入,光是这两个地方就能耗尽大明全部兵力。”
“那,那我们直接去宁王府,把人杀了,把朱宸濠杀了行不行!!”姜磊口不择言,“你们不出面,我们锦衣卫来啊,反正我们就是搞暗杀的。”
“宁王仁名天下皆知,上一个杀仁王的人是什么下场,你需要我直说嘛。”江芸芸平静说道,“各路藩王只会认为这是真正的削藩,到时就是全国大乱。”
姜磊脸色僵硬,站在窗口,沉默地看着面前之人。
深夜的大门被人骤然敲响。
江芸芸扭头去看,只看到有人踩着夜色,大步而来。
“江芸,我主动行不行。”来人认真说道,“你说的我都记在心里的。”
—— ——
“我就说是江芸的问题,好端端的非要清丈土地,这么多土匪不就是因为土地问题才为患的,她这一招简直是火上加油。”
“还要在江西搞兵改,乱成一锅粥了,那个王守仁讲学问有些本事,带兵打仗战行不行啊,瞧着跟个病秧子一样。”
“还有那个孙燧,剿匪就剿匪,也不把一处剿干净,这一路北上跟个炫耀一样,一点作用都没有,简直是浪费兵力和粮草。”
白鹿洞书院里,众人被围困一月,整个春节都是在惊恐不安间度过,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开始破口大骂。
“吵什么。”山长的闻实道呵斥道,他已经很老了,拄着拐杖,可目光严肃看人时,还带着老师不可置疑的威严。
那些抱怨的学生吓得一个哆嗦,齐齐站了起来。
“朝廷大事,何时轮得到你们这些小辈口出狂言。”闻实道面无表情教训道,“在下面肆虐的,是土匪。”
“可难道不是朝中无能嘛。”有人大胆质疑道。
温实道气笑了。
“为何不剿匪,为什么不剿匪!!”有学生崩溃说道,“我爹我娘都在山下!他们都在山下!!”
“剿匪,朝廷没剿嘛,这么多年来朝廷折在这里的人有多少,你们算过吗,多少钱填进去了,可匪越来越多。”当年女子学院读书的学生,也有人留下来当了老师。
南昌水运漕帮家的大小姐杜明珠就是当年第一个留下来的。
她梳着女子发髻,却穿着男子衣服,形容英姿飒爽。
“你,你是江芸带进来的,当然帮她说话。”有人反驳道,“既然剿匪这么多年不成,那分明就是她选人无能,说不定就是盗匪头子,就是为了钱,为了权!”
“无能。”杜明珠冷笑一声,“我笑你才无能,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南昌就在你脚下,你却什么都看不清。”
“你,你身为学长却口出恶言!”那人大怒。
“蠢货。”杜明珠依旧是快口直言,“你连到底谁是匪患都看不清,我骂你是为了你好,别读书做官了,回家等死吧。”
“明珠!”那学子还未说话,温实道先一步厉声呵斥道,“如何和学子说话。”
“我说错了吗!”杜明珠大怒,“我爹是怎么死的,我难道不知道吗,哪来的匪患,哪来这么多胆大包天,剿不干净的匪患,分明是有人庇护,那个端坐在南昌府的就是最大的盗匪头子。”
人群哗然。
“明珠,你好几日没合眼了,我带你回去休息。”广信府东同书店老板的小女儿章才储是第二个留下来的。
她上前扶住气得发抖的杜明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安抚道。
“我走什么!我不走!我当年就走了!我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走的。”杜明珠一把甩开她的手,红着眼睛说道,“我若是一个男子,我一定早早就从军,时至今日,我肯定已经杀到宁王府,为我爹报仇,为杜家所有人报仇,宁王养寇自重,杀人如麻,桩桩件件的血债,我如何走,我如何闭得上眼。”
“明珠。”闻实道上前,轻轻拍了拍自家弟子的肩膀,“如今大敌当前,你的事请会有着落的。”
当年第一批学子回家后没多久,杜明珠一身是血,半夜扣响山门,他这才知道杜家遇到水贼被灭门了,是她的侍卫拼着最后一口气,护送她回到白鹿洞书院,希望书院能庇护这个孤女。
闻实道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学生,到底是不忍心,故而开了女学长的先例。
杜明珠安静下来,半晌之后才低声说道:“我只恨我自己不是江其归,所以连报仇的本事都没有。”
“你这样大大咧咧,睚眦必报心性真去了官场才要出事呢,我瞧着也不行,其归这种刚正的性格,肯定想把你抓了。”南康府巧制坊的二小姐齐玉溪也跟着入职了,她为人一板一眼,认真想了想后反驳道,“咱们要不还是换个办法报仇,比如我们现在杀出去,直接杀去南昌。”
章才储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安静点。
闻实道看着一个个面色灰暗的学子,叹气说道:“你们可有想过打下去?”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他。
“白鹿洞学院自来六艺都教,礼、乐、射、御、书、数每门都不曾拉下。”闻实道平静说道,“归志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如今不是正是我们履行这样信念的时候嘛。”
“可,可下面的人是,是土匪啊。”有人畏惧说道。
“可下面也有百姓。”闻实道温和说道,“我们在今日不敢出头,未来真进入官场,难道就敢面对不公嘛。”
“对!”杜明珠突然大声说道,“紫阳书院,那满院子的石碑,你们谁没读书,谁不是心里暗想自己的名字要是能进去就好了,今日,是我们唯一一次能和这些圣贤先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机会,我们如何能堕先辈荣光。”
学子们面面相觑,神色犹豫。
“学院的米粮最多能撑三日,三日后,我们还是要下去的,与其被盗匪们各个击破,不若出其不意冲下去,占领县城,守好城门,朝廷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章才储温柔说道。
“真的吗?”有人质疑,惶恐反问道,“若是不来呢?”
“不会的,朝廷不会不管我们的。”闻实道最后笃定说道,“江其归是我的学生,我很了解她,她绝不是坐视百姓受苦的人。”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他们面面相觑,有着对未来的担忧,也有着沉默的等待,他们都还是学生,这辈子都在低头看着书,第一次抬头去看面前的世界。
“杀土匪,保县城。”有人大喊着。
“杀土匪,保县城。”一时间,呼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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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逵救出孙燧后心有戚戚,不由大骂道:“好狠,好狠的心啊,竟然一把火把监狱烧了,真是畜生。”
孙燧摸着被火烧得短短长长的胡子,却突然大笑起来:“烧了才好,他不烧,如何离间那些本就是被钱拴在一起的人。”
“别笑了!你也疯了。”许逵至今的心跳都还是很快,忍不住骂道,“你也吓死我了,那些供词没了就没了呗,再抓几个其他人问就是”
“没呢,在这里!”孙燧拍了拍袖口,“这次他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好好好,总算不负朝廷所托。”
“行了行了,先回家吧。”许逵瞧着满街的狼狈,伸手把人抓回去,“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一大把年纪,也要注意注意,还要不要见你的小孙女了。”
只是两人刚回到内院,看到突兀出现在门口的东西,脸色一变。
门口的地方赫然整整齐齐摆放着枣黎姜芥四样东西。
“早离江界,威胁我。”孙燧冷笑一声,浑然不惧,甚至生出无限战意,“我还真当他巍然不动呢,原来也是急了。”
许逵已经吓得拔出腰间的刀,紧张的看着周围:“衙门里果然有内贼,狗东西,吓唬人。”
“罢了,便是杀了我又有何用,你赶紧去联系锦衣卫,我们要先去九江剿匪,之后就马上回南昌,我们能做的,都做的,就等宁王自己狗急跳墙了。”
“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啊。”许逵嘟囔着。
“那就是予贼以名,让朝廷陷入被动,现在需待片刻即可。”孙燧平静说道,“春天来了,他蹦跶不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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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南巡!”宁王府,都指挥葛江匆匆而来,“毕真说的,京城的消息。”
李士实也紧跟着走来,一脸兴奋:“天要亡他,天要亡朱厚照,只要我们把他暗杀,又或者扣押,大事必成。”
朱宸濠谨慎说道:“怎么好端端要南巡,朝臣都不说?”
“浙江不是在采买织造吗,浦智那人瞧着一本正经,原也是个坏心眼的,一直上折子说浙江是如何如何好,陛下一向爱出门玩,可不是心动了。”葛江大笑着,“怎么没阻止,江芸亲自出门都不行,陛下还和人大吵了一架,结果殿下猜怎么着,陛下趁着大家不注意,自己偷偷跑了。”
朱宸濠惊得瞪大眼睛。
“若是寻常人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我定然是不信的,可朱厚照一向是不安分的人,从小就喜欢偷跑到外面去,之前还不是去南海子狩猎,后来还不是去居庸关,被杨一清匆匆抓回来吗?这次又说他跑了……”李士实露出讥笑,“我一点也不怀疑。”
朱宸濠原本担忧的心也紧跟着被安抚了。
“那我们早些准备,把人抓起来?”葛江激动地搓了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