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能算?!”有人震惊。
但也有人追问道,“那个是三百零七啊?同意还是不同意的啊?”
“不同意的。”
“果然还是不同意的多啊。”
杨廷和也在心里有这样的一个计票器,一边听人议论纷纷,一边也不耽误听江芸读票。
他一开始也有些紧张,因为他是坚定地支持派,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看着这样的比分一次次被拉开,又一次次被追平,又突然看向最前面神色镇定的江其归,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诡秘。
“瞧着是不是我们要赢?”
“不好说,还有四百来张呢。”
朱厚照也好奇地走了下来,站在江芸芸身后,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读着票,只是随后他的面色古怪起来,又幸好,他头上带着冠冕,长长垂落的冕旒把他所有的神色都遮挡住了。
“咬得好紧!”有人紧张地握紧双手。
朱厚照一开始颇为紧张,但很快那点紧张就消失不见了,不由侧首去看江芸芸。
江秘书一本正经,声音清亮,手指修长,浓眉大眼,做任何事情都瞧着有条不紊的。
朱厚照盯着她的侧脸失了神……
“五百七十九比五百八十了!”
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捧盒太监手里的纸张。
那太监也颇为识趣,稍微倾斜了一下,露出只剩下一张的单薄纸张。
江芸芸依旧很是镇定,顺手拿了起来,脸上露出笑来:“同意。”
打平了!
三个小黄门齐齐亮出自己手中记录的纸质数据,一模一样的五百八十比五百八十,一眼看去,竟还觉得有些震撼。
“怪不得朝廷意见如此僵持。”江芸芸束手,笑说着,“如此激烈的比分,如此热烈的讨论,实在是世间难寻啊。”
朱厚照看了一眼最后那张纸,慢条斯理说道:“这是江秘书的字吧。”
“承蒙陛下惦记,确实是微臣的。”江芸芸笑说着,把自己的那张纸拿起来给诸位大臣看。
“这,这打平了这么办啊?”有人问道,看了一眼江芸芸,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背后的朱厚照,犹豫问道。
“那就由陛下定夺。”李东阳说。
朱厚照懒洋洋地转身回来自己的位置上:“那就由内阁讨论决定吧,政令还是内阁出,才能显出我们的正规性。”
李东阳率先跪了下来:“微臣领旨。”
终于有人发觉出不对劲了,内阁五个人,首先有两个人是强硬的同意派,焦芳瞧着是不同意的,王鏊至今不曾开一次口,李东阳活了八百次稀泥,这岂不是关起门来自己说自己的事情。
——果然都在骗我的!
焦芳也终于回过神来,心中大怒,一张驴脸拉得老长。
“陛下……”有人想要反对。
“票是你们投的,李阁老有一句话说的好,‘物我本无间,道义自心中’,不能做了决定,瞧着不和自己的心意,现在又要反悔,下棋落子都要求无悔,你们作为官员办事如何能反反复复,犹豫不决。”朱厚照直接打断他的话,不耐说道。
他说得颇为严肃,百官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这样吧,散了吧。”朱厚照想了想又说道,“东西当场烧了,本就是一次匿名的选择,不宜引起更大的纠纷。”
张永点头,随后就有小黄门拿出火盆,当着众人面把全部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
原本微弱的火光逐渐热烈庞大起来,随后吞噬着所有的纸张,把一切都化为灰烬,映照出最前面的几位九卿的脸色格外明暗不定,这场关于边贸的决定彻底落下帷幕。
—— ——
江芸芸把边贸计划的折子地上去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都有这本事的,还担心什么。”王鏊端着茶来串门。
江芸芸四两拨千斤说着:“写的都是阁老们的意见,哪里是我的本事。”
王鏊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但也没说话。
“那群蒙古人最近安分了不少,你说奇不奇怪。”王鏊随口说道,“他们一安分,我倒是担心起来了。”
江芸芸镇定自若:“安分还不好吗,早早得了准信,早早回去,你当他们的大后方安安稳稳的不成。”
“听说那个娜仁打听了很多你的消息,连你扬州吃饼噎住的事情都知道呢。”王鏊凑过来,八卦说道,“哎,我跟你说蒙古人男人可不好,野蛮粗俗,哪有我们大明的男人斯文好看啊。”
江芸芸面无表情说道:“王阁老再不走,我就喊李阁老了,说你上班时间摸鱼。”
王鏊一点也不恼,语重心长说道:“以防万一你被人抢走了,所以来问问。”
江芸芸抬眸看着他促狭的神色,突然热情说道:“王阁老果然是大好人,热情善良,我这里正有一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王鏊大惊失色,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黎循传你认识吧,我早早就听闻你和王公关系不错,你帮他说说话……哎哎,别走啊。”
王鏊在追逐声中脚步稳健,头也不回就跑了。
“楠枝还没任职?”李东阳听到动静,探出脑袋,惊讶问道。
江芸芸一脸凝重点头。
李东阳不悦说道:“卡着他做什么,王克承老糊涂了不成,我等会就去吏部问问,简直是岂有此理。”
江芸芸对着他隔壁院子比划了比划。
李东阳脸色一沉,更是不悦。
“先把这事弄完再说。”江芸芸低声说着,“也让楠枝休息休息。”
“嗯。”李东阳收回视线,冷冷说道。
江芸芸对于蒙古边贸的最后方案一出,也不知是因为木已成舟,还是这个方案比预期的好,反对的声音顿时少了一半。
蒙古和大明开始互市是有条件的。
一开始蒙古要先对朝廷朝贡,也就说每年开春,蒙古要先带带贡品来京朝贡,接受皇帝的册封,然后大明再赏赐一些回去,这样今年的互市就可以开始了,一年一次,这样大家面子里子都有。
互市也不是哪里都可以的,而是在朝廷划分的区域里,目前设定为十二个,大概涵盖了所有的边境地方,便是小王子那边也能得到一些好处。
商人在互市区域受大明法律约束,由当地卫所和官府共同管辖,蒙古人同样享受大明百姓的权利,但同样也受到约束,直到过年才会结束今年的贸易,等待来年蒙古人来朝贡,大明盖互市的章,从而周而复始地开始边境贸易。
这事就这么被高高举起,随后轻轻落下,读书人一时间不知道骂谁,只好连着整个朝廷内阁一起骂,毕竟都是他们的投票坏的事。
一开始大家都说不同意,好你个背信弃义的人,背地里投票都反水了,任谁看谁都觉得不对劲。
——满朝文武,到处都是坏人啊。
—— ——
边贸的事情按道理就这么结束了,只是突然坊间开始有流言,旧事重提这次的兰州守城战,说朝中其实有奸细,刘瑾也提出不少疑虑,直言朝中现在应该上下一心,如何能有这样的奸细出现,应该严查。
朱厚照想着查一遍问题也不大,正打算去找锦衣卫来查,谁知道江芸芸则直白说道:“若是蒙古有了内奸还是输了,谁比谁丢脸,谁愿意放出这样的风声,若不是蒙古人自己,那又是谁?”
“你是说是我们自己人在胡说的?”朱厚照犹豫问道,“可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
江芸芸平静说道:“不一定是胡说,但现在蒙古人还在,查起这个事情,不就是挑拨了两国关系,真要查,也要压后再查。”
“直接去问那个娜仁就是,现在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只要稍加游说定能供出那个人,他们也不是傻子,为了一个内奸和我们交恶。”刘瑾眉心紧皱,忧心忡忡继续劝道,“留这么一个不安分的人在这里,多危险啊。”
“娜仁野心勃勃,不是等闲之人,她若是胡乱咬出一人,我们就信?若是她和内奸狼狈为奸,那我们今后就会疑邻盗斧。”江芸芸直接说道,“娜仁之人不可信。”
刘瑾不解:“江秘书怎么瞧着再替内奸说话啊。”
江芸芸终于侧首去看一侧的刘瑾,面容冷淡平静:“刘公公是知道什么消息了吗?既然如此直接开口就是,何来兜兜转转,平白坏了您和陛下的关系。”
刘瑾万万没想到江芸是这么一个混不吝,什么话都敢直接说出口,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朱厚照的注视下,磕磕绊绊说道:“没,没有的事情,真是只是担心爷的安全。”
江芸芸收回视线,淡淡说道:“那应该找出证据,而不是一直在危言耸听,一旦坏了两国好不容易达成的协议,这才是更大的内奸。”
刘瑾脸色煞白,连连磕头认错。
“算了,你一向是个忠心的。”朱厚照叹气说道,“但你也少插手这些事情。”
“是。”刘瑾神色惶恐应下。
“而且这事说不定是蒙古人故意让我们生乱,放出来的消息呢。”朱厚照又说。
“陛下英明。”江芸芸垂眸,低声说道。
江芸芸说完藩王的几件事情后,便揣着折子离开了,朱厚照却没有动弹,刘瑾小心翼翼说道:“马上就要入秋了,爷不要坐在风口。”
朱厚照却突然看了过来。
刘瑾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你刚才一直试探江芸做什么?”他问道。
刘瑾心思微动。
“回答朕。”朱厚照板着脸,严肃说道。
刘瑾扑通一声跪下:“能知道兰州内部消息的,无外乎司礼监和内阁的人,但奴婢想着司礼监是绝不对背叛爷的,内阁也都是爷的老师,肯定也不会这么吃里扒外。”
“奴婢又猜,也许兵部的人也许也知道,其实这些事情有心打探肯定是知道的,只是这么一想实在是骇人听闻,满朝文武,满朝文武都似乎……奴婢,奴婢自然也不是怀疑江秘书,毕竟这些年江秘书也不在京中,锦衣卫也说她这些年在扬州甚少出门,只是兰州只是却又瞧着隐隐和她有关,所以奴婢,也是实在忍不住试探一下。”
朱厚照没说话,刘瑾便也毕恭毕敬跪着。
“那你私下去查一下吧。”朱厚照想了想说道,“但肯定和江芸没关系,兰州是她的任地,她素来是有些感情在的。”
刘瑾低声应下:“是,此事说不定也是他人攀咬江秘书,现在谁不嫉妒江秘书啊。”
朱厚照嗯了一声,起身,抬脚准备离开:“闹大了,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刘瑾殷勤送人离开:“奴婢知晓的,定然是私下的,爷慢走啊,二殿下还在读书呢……”
—— ——
江芸芸心事重重回了内阁。
她敏锐觉得这事不会善了。
“你是冯三的人?“周发来给人倒水的时候,江芸芸笑问道。
周发停下倒水的手,悄悄去看江芸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去跟他说盯着点刘瑾。”江芸芸低头研墨,轻声说道,“最近少说话多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