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下满了黑白棋子,瞧着根本没有出路。
“别下了,出事了。”陈静一看到她这么悠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京城出大事了。”
江芸芸把手中的棋子落下,突然叹气说道:“是死局。”
陈静一看那棋局:“自己跟自己下都这么较真吗。”
“就是两个人下也是你死我活,自己不对自己狠一点,哪来的出路。”江芸芸笑着把棋子打乱,看向他沾满泥泞的鞋子,“你不是在城外救灾吗,怎么跑过来了。”
“三位阁老上书请辞,陛下准了其中两位。”他紧盯着江芸芸看,似乎想看出个所以然来,“你之前的信写个的那个太监,好像是陛下的亲信。”
江芸芸镇定说道:“和我没关系,我跟他说的也不是这事。”
陈静也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只能颓废说道:“听说是之前大小九卿本打算齐聚宫门口伏阙面争,谁知道当日陛下直接从内廷下旨,罢免了刘瑾等人的罪,还说不再商议此事,大小九卿回去后都写了致仕信,陛下批了了不少人的,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看着江芸芸,神色明暗不定,声音低沉惊惧:“刘阁老和谢阁老,要走了。”
江芸芸盯着黑白棋子出神,伸手揉了揉额头。
“兵部徐尚书之前就说此事做得过激,只怕会发生变故,没想到陛下竟然会死保这些宦官。”陈静含恨说道。
江芸芸抬眸看了他一眼,在他不解的视线中淡淡说道:“你也知称他为陛下。”
陈静下意识反驳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也算死的不冤枉。”江芸芸收回视线,把棋子一颗颗收了回去,“今日后,谁还挡得住八虎。”
陈静大惊,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这,听说陛下还处置了很多人,大小九卿有一半人都被换了。”他喃喃说道,“态度强硬的人都走了,那京城怎么办。”
“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把篮子高高晃起来,翻车不是迟早的。”江芸芸平静说道。
陈静不高兴说道:“其实也是为了陛下好。”
“你上次说为了穟穟好,穟穟听了吗。”江芸芸失笑,“一个内宅后院长大的女孩子都不喜欢这样的话。”
陈静脸色难看:“那这事就这样了?”
“嗯。”江芸芸把最后一颗棋子放回棋娄里,听着清脆的声音,沉默着。
“那可是顾命大臣。”陈静有不甘心说道。
江芸芸突然歪了歪脑袋,笑着指了指自己:“其实我也是,不然先帝内阁秘书的秘书为谁设的。”
陈静盯着她,瞪大眼睛。
“不然你当当初满朝文武,为何支支吾吾,他们要赶我走,是因为我挡住他们的路了。”江芸芸叹气,“但那个时候陛下还小,他还不明白自己手里握有什么样的利剑,他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现在不一样了……”
江芸芸看着空白的棋局,伸手点在正中黑点的位置,低声说道:“他打算重新下了,谁也拦不住了。”
陈静听得毛骨悚然。
“你,你不能……”他下意识追问道。
“我不能。”江芸芸笑说着,“我教的是太子,而不是皇帝。”
陈静不解。
江芸芸只是给他倒了一盏茶,岔开话题:“我新煮的甘蔗荸荠水,我还放了红枣和桂圆,你吃吃。”
“什么乱七八糟的搭配。”陈静心烦意乱,直接用手去碰滚烫的茶盏,被烫的龇牙咧嘴,又骂道,“哪有给人倒这么热的水的。”
“爱喝不喝。”江芸芸一点也不惯着他。
陈静肉眼可见的急躁,坐立不安:“那,那以后不就是太监的天下了。”
“你不是有太监的门路嘛。”江芸芸笑说着,“你急什么。”
陈静看着她,突然不说话了。
“看我做什么。”江芸芸不解。
“我怀疑是帮你传信,我好不容易搭上关系的太监被贬了。”陈静口气凝重。
“和我没关系哈。”江芸芸想也不想就拒绝着,“你当这次太监中就没有权力争斗,皇城之中哪有铁板一块的地方,不过是你的太监输了而已。”
陈静不说话了,随后哼哼几声:“那我不管。”
江芸芸喝一口热茶,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哪个太监啊,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王岳、范亨和徐智。”陈静说,“我和王岳关系极好,他是我父辈的关系,所以我认识的。”
“王岳是司礼监的太监,之前先帝写遗诏的时候,见过一面,上一任司礼监提督死了,应该是他继任的。”江芸芸说道,“他们都去哪了?”
“发往南京充军了,听说现在刘瑾掌司礼监,马永成掌东厂,谷大用掌西厂。”陈静说。
江芸芸嗯了一声:“自来太监去了南京,混不到守备的位置,大概是完了。”
陈静没说话,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但我建议你救一下这些人。”江芸芸又说,“万事结个善缘,不会错的。”
陈静吃惊,随后随后过神来:“有人要杀他们?”
—— ——
正德二年的春节如约而至。
十二月二十八,距离除夕还有两日,扬州终于下了一场大雪,京城的北风到底没有吹到南直隶,整个大明在混乱中度过正德的第一个年。
江芸芸正准备大门一关,闭眼睡大觉的时候,陈静有一日突然问道:“你想去府学教书吗?”
江芸芸惊得瞪大眼睛:“打算害我?”
陈静一肚子的心思说不出来,被她这么一瞪眼,立马气笑了:“你这嘴怎么在京城混的。”
江芸芸闭上眼,小躺椅一晃一晃的,悠闲自在说道:“能力过硬呗,不是我吹,当时大小九卿都想挖我去他们部里,要不还是说首辅官大呢,非要留我,没办法,我这人就是太受欢迎了。”
陈静真的听得牙都痒了。
——既生气她不着调的胡言乱语,又生气她好像说的都是真的。
“你就说去不去吧!”他忍气问道。
江芸芸睁开一只眼,上下打量着,阴阳怪气说道:“我女儿族学学了就够了……”
“江其归!”陈静恼羞成怒,正打算破口大骂,突然看到两个小脑袋从边上书房里伸出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正是在江其归书房写作业的顾知和陈禾颖。
“回去写作业!”陈静只好把一肚子骂人的话咽了回去,面无表情说道,“大人说话,小孩凑什么热闹。”
两小孩的脑袋就齐刷刷看向江芸芸。
“大字写不好,我等会一人十下手板哈。”江芸芸头也不抬就说道,“读个书还不专心,作什么事情能成功。”
“哦。”两小孩齐齐哦了一声,缩回脑袋继续练字去了。
被小孩这么一闹,陈静只好苦闷坐了回去:“我月前本半信半疑派人去南京的,还真的发现京城中有人在追杀那三个人。”
江芸芸并不意外:“刘瑾这人有点意思,若你是文官,有点本事,你便是骂了他,他也能敬重你几分,但你若是太监,那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太监就是阴晴不定的。”陈静啐了一口,“我救了那三人,也重新送去其他地方安置了,他们本打算来谢你的,但我猜你大概是不愿意见他们的。”
江芸芸笑,懒洋洋说道:“要不说我们陈文静心细如尘,洞若观火呢。”
陈静气不过,只好气闷地用力晃了晃摇椅,摇椅立刻大幅度晃动起来。
江芸芸跟着大笑起来。
“在我没说完前,你别说话了,真是气人。”陈静大冷天的用袖子给自己散散火气,“你这毛病得罪人也是应该的,活该当时没人救你。”
江芸芸只是哼唧了一声,还真没开口了。
“他们一说起你,都一个个面带犹豫,我猜他们也把不准你的事情。”陈静一脸纠结,“可在外人眼里,你不是都这样完蛋了吗,怎么这些最靠近皇庭的人反而开始犹豫。”
自来太监就是最靠近权力的人,他们知道的消息比所有人都多,让他们都犹豫不定的事情,那肯定是一个大事。
江芸芸睁着眼看着屋檐下的花纹,悠然自得地摇着。
“王岳叫我万事结个善缘,不会错的。”陈静眉毛皱着,“和你一样的话,你都灵验了,他们那种人精,我更是不得不听了。”
江芸芸一脸唏嘘说道:“说明英雄心心相惜啊。”
陈静没说话,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突然别别扭扭说道:“之前唐寅张灵他们闹这么大要开学堂,不就是给你开的吗,他们一群浪荡子,能教什么书啊,谁家好孩子跟着他们读啊。”
江芸芸笑得直拍扶手。
“你现在守孝开私塾肯定不方便,府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陈静小声问道。
江芸芸看向他:“你现在不怕弹劾了?”
“反正真要出事了,就再请你回家休息呗,我前几日和王公通过信了,这两月浙江一份折子都不敢递上去,唯恐被卷进去。”陈静凑过去,神神秘秘说道,“我就想要不要弄你去试个水啊。”
“陈文静,看来王岳和你说的还挺多的,让你生出这么多小心思。”江芸芸一眼就看穿他的小心思,“少扯王公,他一向是最公私分明的人了,这些年为浙江也是尽心竭力。”
陈静嘻嘻一笑。
“我是不介意的。”江芸芸随口说道,“就是怕到时候没人愿意给我上课。”
陈静意味深长说道:“你可以我们大明第一个六。元。及第的小状元啊。”
“那就开课吧。”江芸芸小手一挥,“保证他们都会爱上我的课。”
陈静心满意足点头:“行,年后安排好课程,我来找你。”
他站起来,站在书房门口对着陈禾颖说道:“放假了,走,回家去。”
陈禾颖震惊:“老师没说啊。”
“正月初八回来读书啊。”江芸芸笑眯眯的声音传了过来,“功课写好了才能走。”
陈禾颖点头:“早就写好了,是闲闲太慢了。”
顾知幽怨的声音响起:“是你太快了,穟穟,你卷到我了。”
“给你爹检查吧,让他看看你的学习成果。”江芸芸翻懒,打了个哈欠,“这几百两银子也是没白花哈,江家教学,物超所值。”
陈静和陈禾颖父女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陈禾颖犹豫了一会儿又问:“看不看啊?”
陈静自然是不能认怂的,梗着脖子说道:“看就看,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先是接过陈静的字帖,字体造型规整,时见棱角和变形,笔锋细密,又稍带生涩,虽还有稚拙但精熟之气已有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