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太过认真了。
江芸芸沉默了。
小姑娘有些紧张,捏着小手,小嘴巴巴说个不停:“我肯定好好学习,我哥太笨了,老师都说他考上秀才都难,我肯定要考上去的,我可比我哥聪明,四书我都看完了,其他人都还不会背呢,我肯定好好学,我婶婶她们老是笑我娘了,而且我爹整天去姨娘哪里,姨娘又要生孩子了,要是是个男孩子就不好了……”
“哎,花生酪要化了,快吃吧。”躲在边上周笙硬着头皮打断她的话,“这么冷的天,等会要下雪了,等会我送你……要不还是送她回去吧。”
后面这话是对着江芸芸说道。
江芸芸下意思避开小孩热烈的视线。
——孩子还小,她反而无法开口。
“等会悄悄把人送到路口就行。”她低声说道。
“真好吃,原来是这个味道啊,好好吃。”小女孩如牛饮水把花生酪吃完,眼睛亮晶晶的。
“你几岁啊。”周笙心软问道,“我再给你拿一碗。”
谁知道小孩乖乖说道:“谢谢,不吃了,晚上还要吃饭呢。”
“我过了年六岁了。”小女孩又重新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大声推销自己,“我真的很聪明的,我三字经和千字文一个月就学好了,我是我们学堂里读书最厉害的,要不你考考我?”
她说完就又从自己的书箱里掏出皱巴巴的论语,热情塞到江芸芸手里:“我都会,你随便考,真的,我看一遍就记住了。”
江芸芸翻开一看,书里笔记不多,字迹也歪歪扭扭的,很多笔记大概只有下笔的人自己看得懂,但这本书边角已经发毛发卷了,可见书的主人翻得很勤快。
小女孩眼睛一亮:“我背给你听,‘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老师说这句话是整篇论语的‘入道之门,积德之基’,你看,我都知道的,我听得懂。”
她说完,又飞快背了整整一章。
江芸芸万万没想到这孩子还真的会背,而且还背的这么熟练。
“还真的都对啊。”周笙的脑袋看了过来,小声说道,“还挺厉害的。”
江芸芸没说话,一抬眉,就看到小女孩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一脸期待。
她有些头疼。
确实是个聪明孩子,但她也确实不能收。
“我没打算收徒弟。”江芸芸把手中的书本递了过去,“你找错人了。”
小女孩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江芸芸替她把十两银子塞回钱袋子里,又把书放好书箱里,这才居高临下看着呆坐在椅子上的小孩:“外面路滑,回去小心一点。”
出人意料的是,小孩也没强求,只是低着头,一脸沉闷地背着那个比她还大的书箱,一声不吭走了。
“劳烦,帮我送一下这个小孩。”等人走远了,江芸芸对着门口的锦衣卫说道,“路上别让她遇到坏人。”
锦衣卫离开后,江芸芸这才关门,心事重重坐回躺椅上。
“这是个好苗子呢,瞧着也怪可怜的。”周笙看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筷,叹气说道,“之前就听岁东说起过陈家那一家烂账了。”
江芸芸嗯了一声:“就是因为是陈知府家的孩子,才不能收进来,陈知府要是同意她来读书 ,肯定会亲自送过来,现在小孩一个人过来,那就说明这事没谈妥,我回头要是真收了小孩,和陈知府闹僵关系不说,那母女的日子也不好过。”
周笙听得也只能直叹气:“那也太可惜了,瞧着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芸芸笑,把自己手边的花生酪吃完,随口说道:“那十两银子还是我的。”
周笙不悦:“那不行,是你不要的,可不是没生源,应该是你给我十两银子。”
江芸芸捧着空碗,沉痛叹气:“我没钱。”
周笙笑得眉眼弯弯,点了点她额头:“穷鬼。”
—— ——
唐伯虎和张灵最后被江芸芸找人叫了回来,两个人垂头丧气,坐在江芸芸面前,连着花生酪都不想吃了。
唐寅:“肯定能给你找到的,大家现在都是过年,没空搭理我们。”
张灵:“我刚都差点说动一个学生了,就差一点,你说可不可惜。”
三人坐在避风的屋檐下,面前摆着一盆炭,上面挂着一壶茶,正袅袅冒出香气,茶香四溢,边上摆上几个梨、橘子和柿子,乍一看红红火火的。
江芸芸拿着木签对着网格下的炭火戳了戳,心不在焉说道:“没学生就没学生,你们闹得动静也太大了,陈知府都亲自上门说这事,我再不把你们叫回来,回头就要去牢里捞你们了。”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反驳着。
江芸芸迷茫抬头:“这么想当老师?”
唐伯虎憋屈,半晌之后才低声说出自己的意图:“那也太丢脸了。”
“我也觉得。”张灵摸了摸鼻子。
江芸芸和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无言后诡异沉默了,随后发出新年第一声大笑。
“早……早跟你说……好好做人了。”江芸芸笑得弯下腰来,“名声,靠谱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唐伯虎恼羞成怒,把袖筒扔了过去。
张灵尤为不太相信,强撑面子的强调着:“不应该啊,我这名声哪有这么差?我可是进士啊!”
江芸芸笑得前仰后合。
“别笑了,是不是芋头糊了,我怎么闻到焦味了。”江渝火急火燎跑过来,趴在她姐的肩膀上大声嚷嚷着,“哎哎,熟了没熟了没,快帮我看看。”
一行人也算是岔开话题,专心吃东西了。
江渝领着几个芋头跑了,屋檐下又只剩下尴尬的三人。
“院子都租来了,学生招不过来,我这脸往哪里放。”唐伯虎心如死灰。
江芸芸用小刀慢慢吞吞削着梨皮:“那就放着呗,回头你们要是带家眷来住,也有房间住。”
张灵恨铁不成钢:“你就不可惜,你的思想传不下去!”
江芸芸抬眸看他。
张灵被她看得一愣,下意识捂住脸:“看我做什么?”
江芸芸把手里削好的梨递过去,慢条斯理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张灵盯着那水汪汪的小白梨震惊:“那你刚才的眼睛可太有威严了。”
江芸芸失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有些失态了。”
“想起什么了?”唐伯虎自来熟把小白梨拦路借走了。
张灵手指扑了一个空,气笑了:“想起吃的了吗。”
“我是不是写个书也挺好。”江芸芸又开始拿起第二个梨开始慢慢吞吞说道,“至少能让别人知道弘治九年的状元是谁,不然多遗憾啊,我这煌煌战绩。”
“可不是!”唐伯虎大喜,“你能有这样的心气就很好。”
“写,你写书,唐伯虎和我一起给你写文章画画,年前枝山也来信说了,对你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从扬州一路走过去的,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坏了感情,他字好看,让他给你写序。”张灵一边手,一边伸手想要把削好的梨拿走,“哎,不给我了啊。”
江芸芸塞进嘴里咬了一口:“不给了,谁叫你第一个没保护好。”
张灵含恨。
“那就不开私塾了?”唐伯虎还是有点不甘心,“我的想法就这么失败了?”
江芸芸笑眯了眼:“再说吧,我现在也还在守孝,开私塾教课也太光明正大了,回头京城那边又要收到我的折子了,内阁要骂死我了。”
张灵拨着柿子皮,冷笑一声:“你什么也不干,南直隶那批御史也还是不死心啊,盯着你要找你茬呢。”
唐伯虎叹气:“那算了,再过几日我就要回苏州了,估计要在家多呆几个月,不然九娘又要和我闹着和离了,等到中秋的时候,再带家人和你见一面……”
他突然眼睛一亮:“哎,我家大娘已经两岁了,都会说话了,你要不要教啊,都会走了,也太厉害了。”
江芸芸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的孩子你享福,不要扔给我。”
唐伯虎遗憾说道:“哎,我真的觉得我家大娘很聪明的,昨日我抱她,她可乖了,都会亲我一口了,你看看谁家小孩能这么乖啊……”
江芸芸看着唐伯虎不自觉的笑脸,和张灵对视一眼。
张灵顺势做了一个鬼脸,无奈摇了摇头。
傍晚的时候,张道长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揪着一个泥猴子。
泥猴子小脸很脏,一直剧烈挣扎着,一下子被一院子的人看着,又怂到躲在张道长背后。
“你这几天都不在,感情是去偷小孩了?”江渝震惊。
张道长欲言又止,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露出一言难尽之色为自己辩解着:“这次,我真的是去办事的。”
“能帮我给她洗个澡嘛?”他语重心长说道,“是个女娃,我不好意思去买衣服,谁能帮买几件衣服来。”
陈墨荷自然是连忙把人带走:“衣服我这里有,两位小姐的衣服一直都是留着的,舍不得扔。”
小孩吓坏了,激烈挣扎着,下意识要去抓张道长的袖子。
“都是好人,洗个澡就能吃饱饭了,你肚子不是饿了吗。”张道长耐下心来安慰着。
“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啊。”周笙上前柔声说着。
小孩看着她温柔的面容,有看了看她鬓间的白发,松了松紧张的神色,悄悄去牵她的手。
等人一走,所有人都立马把张道长围住了。
“你真偷小孩了!”江漾震惊,“会被抓起来的。”
张道长苦着脸说道:“我没有,这是我捡的。”
“哦,那赶紧去报官,谁家孩子丢了,肯定也急。”江渝松了一口气。
张道长没说话,看了一眼江芸芸。
江芸芸立马警钟大响:“看我做什么?”
“你说我能不能养她啊?”张道长犹豫问道,“她好像是个孤儿。”
江芸芸震惊。
“我,我前几日算了算……”张道长为难说道,“我的因果好像来了。”
“什么是因果?”乐山也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我们道士自来讲究因果,我师父本打算了断自己,但意外捡到我之后,发现我和他自有因果,所以收我为徒,也不打算死了,我,我第一次看到她在和小狗抢吃的,一时不忍把狗打跑了,还给她吃了一个大馒头,后来又见她在骗人,就教训了她一顿,再后来在查徐家田产的事情又碰到她在地里偷东西……”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遇见她三次,道就由无到有,也就说我们之间有了因果,我后来就想着算一算……”张道长露出要哭了的样子,“更巧的是,我掐指那天,巨门星动了。”
江芸芸迷茫:“巨门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