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淡淡看了他一眼。
陈宽一惊,扑通一声跪下了,手里的茶水愣是没有撒出来。
“去叫太子殿下来。”朱佑樘移开视线,沙哑说道。
朱厚照正在读书,闻言立马扔下书就跑了过来,一看他爹虚弱的模样,就忍不住瘪了瘪嘴。
“做什么小儿姿态。”朱佑樘指责道,“都已经十五了,也该长大了。”
朱厚照坐在他边上红了眼睛,紧紧握着他的手。
朱祐樘看着他稚嫩的面容,心都软了,他从未得到过父爱,所以他就一直发誓要对自己的孩子极好。
朱厚照不爱读书,喜欢骑马射箭,他也时时遮掩庇护,不忍过多责备,只是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刘先生本打算今年开始教导治国理政之道,他却说此事他要带在身边教导,谁知道,世事无常,这事再也无法兑现。
他缓缓闭眼,低声说道:“礼仪都按先帝遗典进行,祭祀用素羞。”
朱厚照脸色大变:“我不听。”
朱佑樘握着他的手,继续平静说道:“今后东宫务必要遵守祖宗成法,孝养两宫,进学修德,任用贤能,不得怠荒,永保贞吉。”
朱厚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双大眼睛里立刻流下泪来。
“知道吗?”朱祐樘问道。
朱厚照不答。
“知道吗!太子殿下!”朱佑樘声音微微提高,继续逼问道。
朱厚照的眼泪沾湿了衣襟,在爹威严的注视下,断断续续,抽泣道:“儿子知道了。”
“别哭了,今后爹不在了,你也这般哭哭啼啼嘛,谁给你擦眼泪。”朱佑樘到底是硬不起来,看着还未长大的太子,颤抖着擦干他脸上的泪痕,“别怕,爹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朱厚照哭得更凶了。
“爹,我一定好好读书,你好好养身子。”朱厚照哽咽着,胡言乱语道,“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爹,弟弟每次都和我置气,你走了,我和娘怎么办,爹,那些老师都好凶,我不骑马了,你别走。”
朱祐樘也跟着红了眼睛。
他的孩子啊,这是他心心念念盼来的孩子,他刚出生的时候,他就抱在怀里,看着他安安静静睡襁褓里,他生病了,他忧心地睡不着,他被人夸了,他也跟着高兴,就连他开始淘气,他都觉得可爱。
这些年来,他看着他的第一个孩子一点点长大,长得这么高,长得这么英俊,他还设想过带着他一点点处理政务,为他遮风挡雨,怎么,怎么就,来不及了……
朱佑樘心如刀绞,却知道现在不是父子相对垂泪的时候,实在是时间紧迫,他为他的孩子留下了顾命大臣,留下了火苗,也必须要再帮他解决一件大事,为年幼的新帝树立威信。
“如今藩王你可认识几人?”朱佑樘忍住自己起伏的心绪,低声说道,“你当如何待他们?”
朱厚照也就认识刚就藩离开的荣王,摇了摇头后,但很快想起他爹往日的表现,犹豫给出答案:“以礼相待。”
“你且要知道,这些人是你的叔伯子侄,但也是臣下。”朱佑樘一反多年的温和,冷酷说道,“你要如何衡量你的礼。”
朱厚照还是没听懂,懵懂问道:“可他们不是不在我们身边嘛,我不懂。”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朱佑樘低声说道,“他们越不过你去,也不能越过你去。”
朱厚照似懂非懂点头。
“不碍事,爹教你。”朱佑樘握着朱厚照的手,神色悲悯却也冷淡,“这是爹交给你的第一课。”
一直站在边上的陈宽神色微动。
“还请爹赐教。”朱厚照强忍着伤心说道。
“宁王不臣,插手海贸,行事卑劣,杀此人,可杀鸡儆猴,拟旨……”朱佑樘声音微微提高,神色激动,手中的折子摔落在被子上,只是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吐出,身形僵硬,眼睛瞪大,神色不甘。
他还想在说些什么,嘴角动了动,却再也开不了口,只能重重倒在地上。
“爹!”朱厚照直接扑了过来,“爹,太医,太医!”
“爷!”陈宽大惊,连忙高喊着,“太医,来太医啊。”
太医院使方贤带着三个太医冲了进来,顾不得体统,直接把朱厚照挤开了。
朱厚照怔怔地站在边上,手里捧着那本染血的折子,胸口是滚烫刺眼的血,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看着床上面色开始铁青的爹,呼吸急促。
“爹。”年幼的朱厚炜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看到殿内一片混乱,又看到地上的血,立刻吓得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朱厚照回过神来,在人群慌乱中,一把抱着弟弟,紧紧抱着他,低声说道,“哥哥在呢。”
“快,通知皇后娘娘。”
“去,通知内阁。”
早已在隔壁等候的司礼监众人立马出来主持大局。
一个小黄门却在混乱中悄悄离开。
第四百三十七章
陛下病危。
宁王朱宸濠收到这个消息时惊喜若狂, 整个在屋内来回走动,随后看向匆匆赶来的江巩,神色难掩激动:“此时是否是最佳时机?”
江巩却完全没有激动之色,神色反而格外憔悴。
“怎么了?”朱宸濠心里咯噔一声。
“我们和漳州完全失去联系了, 现在漳州水桶一块。”江巩神色严肃。
朱宸濠不甚在意:“死了便死了, 只要我们成功, 小小漳州算什么?”
江巩沉默着:“漳州突然发难, 太过离谱,黎循传此人性格温和严肃, 不像有如此雷厉风行手段的人, 此番手段,我倒是觉得像江芸的手笔。”
朱宸濠神色冷硬:“那又如何,她就是把我们在漳州的人都杀光了, 等我们成了大事, 她还不是要跪在我脚下。”
“只是不知她这突然发难, 到底是不是在针对我们。”江巩明显感觉出一张网正在逐渐笼罩着宁王, 可抬起头来, 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故而越发焦虑不安,“如此我们的财路就彻底断了, 如何能供养的起那些人。”
“那就以战养战。”朱宸濠心狠说道,“京城如今多事之秋,各地谁不蠢蠢欲动, 那个小皇帝才几岁,怕还是离不了奶的孩子, 朝廷满朝文武谁不是在忙着战队, 分割旧皇的利益呢, 只要我们一举北上,定能势如破竹。”
江巩却并不看好:“内阁首辅刘健可是保皇派,性格强势,真有问题,一定会强硬压制所有事情,一直对外,再加上江芸在民间和朝廷有这么大的号召能力,我们未必能如此顺利。”
朱宸濠冷笑一声:“只要我们爆出她的女子身份,这天下人只会唾弃她,还有谁会信她。”
江巩还是犹豫:“新帝登基,定要稳住朝局,这个消息未必能爆出来,只怕内阁会死死瞒住此事,等事后再秋后算账。”
朱宸濠几次三番被回绝,不免有些生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为何如此畏畏缩缩。”
“只是想等着有更多的证据。”江巩事到临头反而冷静下来,“不知道扬州那边什么情况,我们的信件已经寄出去了,怎么到现在都没回信。”
“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锦衣卫都走了,一群妇孺还搞不定嘛。”朱宸濠设想着眼前即将到来的胜利,几乎要被冲昏头脑,焦躁地来回走动着,神色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你再派人去看看。”
—— ——
“有坏人,但你别怕。”顾仕隆先是回头重重一击坏人,然后再冒出脑袋,抽空安抚了一下周笙。
周笙在屋檐下看得心惊胆战,陈墨荷拿着棍子一脸严肃,几只小狗则是汪汪叫着。
“别叫别叫,等会把巡逻的人叫过来了。”顾仕隆的脑袋又冒出来对着小狗说道。
“来,来福、旺财、招贵,快过来,别叫了。”周笙连忙把小狗叫了回来。
小狗脑袋晃来晃去,又看了眼顾仕隆,又看了眼周笙,最后还是齐齐跑到她脚边蹲着了,但还是尾巴警觉地夹着。
等过了一炷香的时候,顾仕隆跟牵个糖葫芦一样把坏人拖了进来。
“这些人是?”周笙惊诧,“可是盗匪?”
“和您关系不大,是江芸那边……。”顾仕隆口无遮拦,随口说道,只是还没说话,就被蒋平提溜走了。
“其归,其归怎么了。”周笙立刻紧张起来。
她一紧张,脚边的狗也跟着不安地来回绕着圈,陈墨荷拿着棍子挤了进来也跟着问道:“这些人是冲着芸哥儿来的?”
蒋平和气说道:“都是朝廷的事情,江秘书如今再入内阁,难免会有人眼红,想着找一下他的弱点来。”
周笙失神,犹豫问道:“是我吗?”
“自然也不是。”蒋平心平气和解释着,“您是他生母,这些年在扬州也是出了名的做善事,有善心的人,扬州城内谁人不知,他们也就是在鸡蛋里找缝,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
周笙松了一口气:“今日之事还是多谢幺儿和蒋副将了,多亏你们见义勇为,快来吃盏茶吧。”
顾仕隆眼珠子一动,心虚地移开视线,和小黑狗不经意对视一眼,小黑狗立马冲着他汪汪大叫着。
蒋平笑说着:“吃茶就不必了,这些人我就带走了,若是问出点什么,再来告知您,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不知蒋副将所问何事?”周笙不解。
“江秘书也都二十四五了,至今未婚,京城那边早已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说是您在扬州给他偷偷找了夫人呢。”蒋平不解,“这些人就是来找一些女子衣物的。”
周笙瞪大眼睛。
“但您的情况,我们是清楚的,幺儿这两年也多亏了您的照顾,江家有没有其他女人我们也是清楚的。”蒋平话锋一转,叹气说道,“就是不知道这事哪来的流言。”
周笙犹豫说道:“这不好说,不过要什么女子的衣服啊?”
“什么衣服不衣服,都是糟心烂货的东西,这事情十有八九是有人倒嘴呗。”陈墨荷冷笑一声,大声嚷嚷着,“我们芸哥儿多好的人,那些人自己心里脏就知道嘴巴胡咧咧的,我平日里见到了就是撕烂他们嘴的。”
蒋平笑着点头:“是这个道理,这些人就是嫉妒,所以才到处诋毁江秘书,但这个风向实在是有些离谱,这才一问,并无他意。”
“外面烂心肠的东西多的是。”陈墨荷手中的棍子重重敲在地上,冷笑着,“只可惜了,我们芸哥儿可是他们攀扯不上的东西,什么衣服不衣服,估计就是找个借口,想要来我们这里偷点钱才是,这些年什么花招我们没见过。”
顾仕隆耳朵听得一阵阵得发蒙。
——陈墨荷的大嗓门确实厉害。
周笙也跟着冷静下来,温和转移话题:“幺儿是不是守孝时间要结束了。”
“马上就要回京了。”顾仕隆背着小手,晃悠到周笙面前,乖乖一笑,“周夫人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给江芸嘛。”
周笙一脸和蔼地看着他笑:“之前都托锦衣卫帮忙带去秋冬的衣服了,就不麻烦幺儿了,现在可以吃荤腥了,今日可要留在家中吃顿饭。”
顾仕隆眼睛一亮,还没说话,蒋平就在背后淡淡说道。
“东西都还没收拾好呢。”
顾仕隆一听,萎靡了下来,蔫哒哒说道:“下次吧,周夫人再看看还需要带什么东西去京城,我肯定给您送到。”
周笙也不强求,笑着点头,随后亲自送两人离开。
等人一走,她大门一关,和陈墨荷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