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笙抿唇笑了笑,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对了,这次查账本还查出林家那边似乎在开展海贸,只是不知实在漳州还是在琼山县,您这边可有参与?”临走前,百户突然问道。
周笙摇头:“我们只是做小本买卖,图个温饱而已,海贸要铺得太大了,我也顾不过来,而且我也不太知道如今具体在哪里可以干这些事情,是有问题吗?”
百户见她有些担心,解释道:“别没别的意思,只是据说秦夫人能顺利进行海运,还是托了江学士的名头。”
周笙还是摇头:“我不清楚,我甚少出门,但其归也跟我说海贸是民生大事,不能与民争利,所以她肯定不会支持秦夫人的。”
百户点头:“原来如此,江学士大义,怪不得如此得陛下看重。”
几人一走,陈墨荷立马不悦说道:“秦夫人怎么打着芸哥儿的名头做坏事啊。”
周笙叹气:“她是一个商人,要守的是林家的基业,当初帮助我们也是看在其归的面子上,之前想要插手海贸,一直想要我一起参与此事。”
“夫人怎么没说起过此事,当时可有同意了?”陈墨荷连忙追问道。
“没,不想给其归惹麻烦,现在有着几间店面,还有一间绣坊已经很好了。”周笙低声说道,“我只想要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什么肚子什么饭量,要是太贪心了才会反噬。”陈墨荷叹气说道,“看看现在的曹家就是这个下场。”
一直安安分分的三只小狗突然开始大叫起来。
“怎么了?”周笙好奇问道。
没多久,小狗就不叫,围着周笙打转,尾巴还是警觉地夹着。
“许是看见小鸟了。”陈墨荷安慰着,“走走,带你们吃饭饭去。”
“哎,你说好端端说什么海贸的事情。”周笙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嘴里嘟囔着,“我怎么记得漳州不是还没开始海贸嘛。”
—— ——
曹家一夜之间败落,曹澜被抓,两个成年的儿子也都被抓走了,剩下的管事婆子,一下子抓走了三十人,衙门紧跟在锦衣卫后面抄家,剩下侥幸活了下来的所有人都从那间富丽堂皇的曹家府邸搬了出来。
蒋凌云强打着精神自己出了门,江湛要去扶人,却被几个曹家的孩子挤走了。
“才不要你假好心。”
“你胡说什么!”江蕴从醉酒的状态中半醒过来,暴怒,“再说我打你。”
两边很快就吵了起来。
“吵什么。”蒋凌云淡淡说道,“都各自回去,想想今后怎么过日子,今后的日子可不比从前了。”
江湛见状拉着江蕴离开。
“那我爹呢?”年幼的曹家孩子抱着祖母,哽咽问道。
蒋凌云没说话,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做错事情就要去受罚,没关系,还有祖母呢。”
小孩哭得厉害。
蒋凌云沉默着,看着狭小的院子,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还活着就不会是最坏的事情。
“小姐,阿秀回来了。”沈妈妈在他耳边低语着。
蒋凌云回了自己的屋子,看着多日不见的何秀,和气说道:“怎么回来了,曹家散了,你也该走了。”
何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也辛苦了,如今曹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难为你还跑过来说这事,这是五十两银子,今后各奔东西吧。”沈妈妈看了自家小姐一眼,随后把钱递了过来,
何秀捧着那银子立刻落下泪来:“我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一家子老小都是老太太看中才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如今……如今……”
蒋凌云温和地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低声说道:“别哭了,小心身子,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我是没力气给你擦眼泪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去吧,只当和我们曹家没有一点关系,路上要小心些。”
何秀叩首,哭的不能自抑,半晌也起不来身子。
沈妈妈亲自把人扶起来,也是同样双眼通红,但还是满脸笑意地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秀啊,你怎么还是一样爱哭,今后也是当家主母了,卖身契也是早早就给你了,本也打算今年让你们走的,也是误打误撞办了这事,今后也少和曹家往来。”
何秀伤心说道:“只恨那个江芸身世的消息不能帮到老太太,还差点害了老太太。”
“事到如今,江芸是不是江家人都不重要,他愿意当江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蒋凌云叹气,“可惜了,若是当年一开始就把他养在曹家那该多好。”
何秀走后,蒋凌云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任由昏暗的日光落在手边,听着外面嘈杂的动静,许久之后才低声:“让你藏起的东西可藏起来了。”
“放起来了,那可是杀头的买卖,幸好老爷最后回过神来,告知了您,不然又是一场……”沈妈妈叹气。
“琼山县还不够他折腾,主意打到漳州去了,我真是庆幸事发的是假币,若是漳州,谁求情都没用,一家老少才是真的没了生路。”蒋凌云冷冷说道,“蠢货,好好的起了这个幺蛾子。”
“老太太,老太太,长生少爷来信。”外面突然传来激动的声音。
蒋凌云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快拿来我看看。”
信件被递了过来,许久之后,她突然狠狠拍了拍桌面:“好啊,好一个草芥人命的亲王,我就说曹澜这个蠢人怎么就想到这个事情上去了,原来是他,好好好,原来都是他,真当我们是不言不语的棋子不成。”
“可千万别再动怒了。”沈妈妈小心翼翼揉了揉她的胸口。
“锦衣卫都走了吗?”她冷静下来后,低声问道。
沈妈妈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谨慎劝道:“好好的得罪亲王做什么,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不能别人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却连捅一刀的勇气都没有。”蒋凌云握紧手中的书信,淡淡说道,“而且真要斗起来,那也是江芸和宁王的事情。”
她冷笑一声,那张衰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狞笑:“倒要看看他们谁死谁活。”
第四百三十四章
江芸芸回家了, 姜磊也跟着过来想要蹭一顿接风宴,不过前脚刚踏进门槛,张道长的眼神就紧盯了过来,一见他的脸, 更是没给好脸色, 坐哪盯哪, 直把人看得坐立不安。
“哎, 你不给我撑个腰嘛。”姜磊企图找江芸芸撑腰的。
谁知道江芸芸装死去撸猫,充耳不闻。
“好好好, 排挤我这个新人是吧。”姜磊气坏了, “我要告状,我要告诉我谢哥。”
“哼,谢来见了我都是新人呢。”张道长叉腰, 张口就是胡说八道。
姜磊又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已经抱着小猫躲到树后, 只露出一小片衣角, 但也没多久, 衣角也被她扒拉进去了。
姜磊气急败坏, 顺手牵羊把刚挂在窗口晾风的烤鸭带走, 转身就走了。
“不是,我的烤鸭!”乐山一转身, 看着空荡荡的钩子,瞪大眼睛,随后大怒, “我又没得罪你。”
姜磊哼唧唧走了,他一走, 张道长就坐在台阶上哭。
“怎么瘦了, 好不容易给你养的肉。”江芸芸只好把小猫放走, 背着小手,溜溜达达走到他面前,笑问着。
“吃不好睡不好,担心死了,想去锦衣卫,这个姜磊还把我吓唬走了,翻墙也翻不进去,偷了几颗枣子还难吃得要命。”张道长擦着眼泪,委屈坏了,“我想找人帮你,但我又不知道找谁,呜呜,你要是真的……我连收尸都收不了,根本睡不着觉。”
江芸芸听得心都软了,但还是笑了起来,坐在他边上,平静说道:“这不是还好好的嘛,别哭了,回头乐山要骂你了。”
话音刚落,乐山就举着勺子骂道:“哭什么!晦气死了,就知道哭,之前就每天坐在公子屋子前哭,真是烦人。”
“就要哭,就要哭!”张道长骂骂咧咧,“你不是之前也哭嘛,你还和我一起哭呢,你干嘛骂我。”
乐山悄悄看了江芸芸一眼,然后气得直跳脚,最后转身就跑了。
江芸芸看得直笑,伸手拍了拍张道长的肩膀:“别哭了,等会气顶住了,晚上吃不了好东西了。”
张道长一听还真的抹了抹眼泪:“那不哭了。”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台阶上,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头顶是灿烂的星河。
小猫儿难得粘人,不知道去哪里晃荡了一圈,没一会儿又翘着尾巴溜溜达达钻到江芸芸的膝盖上。
“江芸,我们躲起来好不好。”半晌之后,张道长垂头丧气说道,“这里的人一点也不好,这几日家里可冷清了,他们平日里整天送帖子,但你真出事了,一个个都跑了。”
江芸芸笑了笑,没说话。
“这世道,当官也怪没意思的。”张道长小声问道。
江芸芸摸着小猫的脑袋,低声说:“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那一年我跟自己说反正只要别死在江家就好,后来读了书,我又说一定要好好把四书五经读书了,到时候去当老师,跟我娘和我妹妹好好过日子,后来碰上扬州水灾,那些百姓握着我的手希望我能想想办法,我太生气了,这些做官的也太不是东西了,再后来我又考上了小三元,我就憋着一口气,非要考上去,看看那些官员嘴里说的大局到底是什么,最后,在南京,在南昌,见识了民生百态,见到了娄素珍,我就开始重新思考我读书的意义是什么。”
张道长扭头看了过来:“是什么?”
“为什么娄素珍不能读书,为什么我不能考试,我又不笨,那些比我愚蠢,比我狂傲,比我瞧着还混蛋的人都能读书,怎么就我不行。”江芸芸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
张道长欲言又止。
“所以我得考一个状元给他们看看。”江芸芸咧嘴一笑,“我要是考中了状元,那我岂不是比这些人都厉害,那就说明那些叽叽歪歪的东西都是错的,读书本就是靠实力说话。”
张道长只能露出似哭非哭的样子:“你就争这一口气走到现在。”
“那也不是。”江芸芸抱着小猫,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是去了琼山县,是我师娘跟我说要做个好官的,我就想着,来都来了,那就试试呗。”
她伸直双腿,小猫刺溜一下滑下去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珠。
江芸芸笑了起来,伸手又把小猫捞了回来。
小猫对着她喵喵直叫。
江芸芸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小猫就重新找了个位置窝进去了。
“我当时就死活随便做做的,书里也没教这些,我也不懂,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那些人每次都要拉着我的手,都激动哭了。”江芸芸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嘛,他们说因为我他们有饭吃,有田种了,家里小孩都活下来了,他们把我夸成了天上的神仙,我走的那天,他们要给我做万民伞,还哭了。”
张道长一听也跟着哭了。
江芸芸笑了:“你又哭什么?”
“就是很想哭。”张道长抽抽搭搭的,“而且你那个时候也好辛苦的,才不是随便做做的。”
江芸芸声音微微上扬:“后来我就想着当官可真好啊,能让他们好好活下来,你看,我在这个世道也是有点用处的。”
“其实当时一直在外地做官也挺好的。”张道长说道,“这样就不会让人盯着了。”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外官多自由啊,可后来到了兰州,寇知府死了,朝廷却避之不谈,我就知道我这个想法太过天真了。”江芸芸笑,“我就不是想这么憋屈过日子的人,寇知府是个好知府,他既是被蒙古人杀的,也是被大义杀的,朝廷人人都畏战,次次都畏缩,我觉得这个风气要改。”
“穷兵黩武可不行。”张道长连忙说道,“劳民伤财不说,有损人德。”
江芸芸摸着小猫尾巴,好一会儿突然又问道:“穷兵黩武的界限在哪里,富国强兵的底线又在哪里,在当权者手里。”
张道长期期艾艾地说道:“听不懂。”
“我是说,我想做这个当权者。”江芸芸的声音骤然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