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是喜人读书的,一听也跟着露出笑来:“很好,太子也是长大了,对了,给李阁老赏,太子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也是为难李阁老找这么多词夸了。”
所以等江芸芸被人请回去时,舆论是暂时没了,不过众人看江芸芸的目光更火热了,恨得更恨了,就差戳人脊梁骨骂他魅惑陛下,奸佞当道了。
“江学士,热水都烧好了,桌子也都擦干净了。”冯三远远见了人就站了起来,殷勤说道。
江芸芸笑着点头:“辛苦了,怎么瞧着眼下乌青严重,记得好好休息,回头把你最近的功课拿过来。”
冯三就差哭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就怕您回不来了,都不敢睡。”
江芸芸笑,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着:“那去睡吧。”
她刚坐下没多久,沈墨抱着一叠账本冲从跑过来,火急火燎:“这个通宝的事情,刘阁老一定要等你回来算,你快算,时间很紧,我明天就要写好内容的。”
“我这里已经有个大致的初稿,刘阁老没看到吗?”江芸芸不解,直接抽出桌子上第一本折子,“就这本,我早就算好了,按照当地的物价,和每年赋税的情况,而且这一次就是单纯的以旧换新,我不觉得要大量印发钱。”
江芸芸虽然离开十来天了,但工作还是记得格外清楚,这些数据内容都有条不紊地说道。
“北京照初年北平的旧数,南京如今生意繁茂,钱财流动极大,宜增一倍。山东、山西、河南、浙江、江西、广西、陕西、广东、四川俱照旧数。湖广视浙江、福建视广东、云贵视四川。”
“这是各省要换新的具体数额,但不是一下子全发的,要让宝源局和宝泉局每年陆续铸造的,这是他们每年需要造多少钱的份额,分三年,不对啊,我走之前都和首辅说过了,怎么还没发放嘛。”
“我哪知道啊,不过刘首辅之前写过一本折子的,陛下看了不满意。”沈墨随口说道,随后翻看着那本厚厚的折子,大为吃惊,随后竖起大拇指:“行啊,其归,你真厉害,这么复杂的数据你是怎么算清楚的。”
“还觉不够。”江芸芸叹气,“如今宝钞已经不行了,钱币更要慎重,银子的存量又不多,我之前每每算这个都觉得举步维艰,钱发多了,价格就起来了,发少了,就是直接把百姓的钱抢走了,这一叠的税赋册子我都要翻烂了。”
“嗐,要我们瞎操心什么,这个月的月俸如实发放就好。”沈墨小声说道,“你说的,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江芸芸笑了笑没说话。
“行了行了,该我了!!浙江那边的折子,刘首辅也要你处理。”
“还有我的事,我的也很急……”
江芸芸一向做事麻利,不仅体现在行动上,而是她脑子转得也快,一个棘手的问题,她很快就能梳理出一个大致的方向。
等她好不容易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冯三这才悄悄走过来,小声说道:“乐山哥一直在宫门口等您。”
“怎么了?”江芸芸惊讶。
她不喜欢身边跟着人,所以乐山很少找她,能让他亲自过来的,也不会是小事。
“说是有急事。”冯三说,“要我把人偷偷带进来吗?”
江芸芸看了眼天色:“算了,也要下值了,我自己去找他。”
她走之前还顺手带走了冯三的功课。
冯三感动坏了,看着她的背影露出笑来,真不枉费他两天没睡,找到机会去见萧总管,还塞了不少钱,就求人在陛下面前说句好话。
宫门口,乐山来来回回走动着,神色焦灼不安,远远见了江芸芸就迎了上去,嘴皮子都干巴了:“顾侯,顾侯不好了。”
第四百零八章
顾溥的病看似是突如其来的, 不过也算早早有迹可循,京城夏日苦闷,他忙着清理三千营的事情,顾仕隆有一日忙里偷闲, 溜到江芸芸家里, 还来抱怨他爹发烧了也不肯回家休息, 真是要被累死了, 入夏之后瘦得厉害。
再后来某一日顾溥突然背部巨疼,他忍到家中一看, 原来是后背生了许多红肿, 根束高肿,疮头有如粟米的白点,摸一下就很疼, 一开始顾溥只当是夏天热了, 自己又爱出汗, 都是捂出来的毛病, 所以就没放在心上。
十来天后, 这后背竟然疼得走不了路了, 最后被人抬着回来,顾仕隆急匆匆从军营中回来, 连忙找人去请了大夫,竟是生疽了。
热疽这病好治也不好治,大夫絮絮叨叨了不少注意事项, 还开了清凉解毒的药,只是万万没想到吃了药却不见好, 顾溥某一天晚上开始发烧, 下不了床了。
顾仕隆这才急了, 连忙去找江芸芸,大晚上把人拉起来,江芸芸披了件衣服,就去隔壁找了张道长。
一行人大晚上慌里慌张去了顾家。
张道长一按脉搏,脸色就凝重起来。
顾侯本就常年征战,以前老和苗疆人打交道,瘴气湿热,早些年不注意调理,烙下了病根,如今年纪上来了,五脏六腑不和,本就体内气血瘀滞,要是好好养着就会慢慢消得,谁知道之后能忙成这样,吃饭睡觉都不准时就罢了,心情愤怒抑郁,起伏很大,所以导致气血逆行,停滞在皮肉上,出现痈疽,偏今年夏天格外的人,内外热气大盛,这才如此严重。
“这可怎么办?”顾仕隆连忙问道。
“之前大夫的药方拿来给张道长看看。”江芸芸连忙说道。
一侧的蒋平连忙递了上来:“前几副吃了还情况有些好转,今日直接吐了,人也萎靡下去了。”
“他开成热盛阳实的药方了。”张道长看了一眼就直接说道,“越吃越热,其实顾侯身子有些虚的,先散了热气才能受补。”
张道长提笔开始写药方:“现在得要滋阴降火,和营解毒,麦冬,金石斛,生黄芪,当归……”
“这药方拿去抓药,要水煎服,每日一剂,先吃三天看看分量。”
那天动静闹出得不少,就连陛下都惊动了,连忙让御医去诊视、宦官探望,本以为此事就到此结束了……
江芸芸匆匆赶到顾家。
顾家灯火通明,张道士已经被顾仕隆拉来了,整个屋子气氛格外凝重。
顾溥吐血了!
顾仕隆好像困兽之斗在屋内走来走去,被点亮的长灯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床榻上的顾溥身上,晃得屋内明暗不定。
“再点几盏灯来吧。”江芸芸说。
张道长拎着药箱匆匆入内,一见躺在床上的人就忍不住眉头紧皱,按着他脉搏的手来来回回地滑动着,难得没有说话。
江芸芸站在床边沉默了片刻,这才抬脚走开了一步,偏这一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顾仕隆想也不想就朝着她大走了一步,眼睛瞬间通红。
张道长也站了起来,神色欲言又止。
“直说吧。”江芸芸走到顾仕隆身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对着张道长说道。
张道长磕磕绊绊说道:“之前见他后背成脓多,且迟缓,所以开了黄连,紫花地丁,金银花,皂角刺,本来以为可以排毒的,后来脓水都淡了,我就换了药方,可今日怎么一看侯爷神疲纳呆,面色无华,这个脉已经,已经……无力了。”
“可是换过药方?”江芸芸直接问出了张道长的问题。
蒋平摇头:“没换药方,但是太医那边给了一根人参,说是陛下给的,我也问过,也说可以吃一下补身体的。”
江芸芸立马去看张道长。
张道长惶然摇头。
蒋平脸色大变。
“大虚不胜补。”江芸芸缓缓说道,“是这个道理吗?”
张道长又连连点头。
“我去找那个太医。”顾仕隆扭头就要出门。
江芸芸眼疾手快把人拉住:“你找到人做什么?砸了他家,甚至杀了他,对外他们也只会说学艺不精而已,眼下我们还能找出别的问题嘛,顾侯的病要紧。”
顾仕隆脸色通红,拳头紧握。
江芸芸伸手握住他的拳头,直接对着张道长说道:“可还有其他办法?”
张道长没说话,最后又委婉说:“如今已经血肉腐败,出现破溃,我可以每日来熏艾,看能不能排出去,但……”
“好,最近就都麻烦张道长了。”江芸芸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随后又对蒋平有条不紊地说道,“把这几日的药都放着,所有照顾过侯爷的人都不要随意走动,今日起若是可以,照顾顾侯的人,你们要选信得过。”
蒋平连忙说道:“今日起,我亲自照顾侯爷。”
帷幔后的顾溥面色蜡黄,紧闭着双眼,连呼吸都慢了一些。
江芸芸看向顾仕隆,低声说道:“御医是陛下给的。”
顾仕隆呼吸一顿。
“前几年公主的事情,就可以窥见一二御医的水平。”江芸芸又说,“如今你是家里的大人了,要稳住。”
她伸手,轻轻握住顾仕隆的胳膊。
顾仕隆抬头看她,神色迷茫痛苦。
“有我在。”江芸芸低声说道。
顾仕隆沉默着,握着江芸芸的手似乎要掐出血痕来,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若有难处,就去找乐山。”江芸芸对着蒋平说道。
蒋平抿了抿唇,移开视线。
在扬州时,幺儿就表现得不太富裕,江芸芸以为是小孩子出门,大人不放心给太多钱,而且幺儿表现得完全没有富家子弟的娇气,那个时候幺儿还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也很喜欢这么牵着她的手走路,看到好看的东西也只是看一眼,不会闹着要玩,两个人花钱的地方也不多,所以她从未多想。
甚至因为吃饭睡觉都太不讲究,所以她总是忘记手边的小孩是勋贵人家出身,
不过直到这次回京,她才明白,原来幺儿老是说没钱是真的没钱,顾府简陋,是真的简陋。
房子是陛下赏的老房子,甚至还没装修过,红柱都脱漆了,屋内的物件也是简单的桌椅,甚至帷幔都陈旧了,一眼看去,仆人都寥寥无几。
一行人忙到深夜,江芸芸想了想还是留在顾家,所以让乐山回家拿了换洗的衣物来。
顾家没有女主人,在幺儿离开她回去后的第一年,他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湖广多瘴气,这些年又随着军队颠簸,难免会短人寿命。
这件事情江芸芸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她有一瞬间的心疼,怪不得刚回去的那半年,幺儿一封信也没寄过来。
“我就住外面吧。”张道长提出打地铺的要求,“回头我问题我也来得及时。”
“那我让乐山给观主说一声。”江芸芸说道。
“我给道长搬个被褥来。”蒋平急急忙忙走了。
“那你和我一起睡。”顾仕隆看着江芸芸说道。
“哎,不行,这可不行。”张道长想也不想就说道。
顾仕隆迷茫,不知道为什么张道长反应这么大。
“多不好啊,两个人都这么大了。”张道长低着头,呐呐说道,“要不江芸还是跟我这个老树皮一起在这里挤挤,回头我有问题还能问问她。”
顾仕隆不解,扭头去看江芸芸。
“重新给我找个新房间,我明日还要早起去詹事府点卯,给太子上课的。”江芸芸没好气说道。
“这样好,这样也好。”张道长又连忙把人哄走,“也不早了,江芸你早点去休息,可不能熬夜,别把身子熬坏了。”
“客房正在收拾,江学士等一下。”蒋平抱着被褥走了进来,“今日我和张道长一起守夜,明日让人把隔壁屋子收拾一下,张道长这几日就辛苦睡哪里了。”
“幺儿,你去陪陪你爹。”他又说着。
顾仕隆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