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大臣去内廷,要杀头的。”江芸芸老实巴交说道。
朱厚照哦了一声,把梯子架了上去:“不是,这里还没到慈庆宫,不过在文昭阁附近了,这是给他们瞭望火情的地方,不算内廷,不会杀头的。”
他督促江芸芸爬上去,生怕人跑了一样,推着她的背就往上拱:“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不好了,爹有意冲冲喜,今年有个很大很大的烟花,很漂亮的,你快上去,别错过了。”
“殿下先上吧。”江芸芸委婉说着。
“不行,我怕你跑了,快点。”朱厚照不高兴说道,“你以前胆子不是很大吗。”
江芸芸只好爬上去了,刚爬到一半朱厚照也跟着哼哧哼哧爬上来了。
她看了眼前一黑。
刘瑾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下面扶着梯子,殷勤说道:“奴婢扶着呢,殿下不着急的。”
江芸芸只能装傻子,头也不回往上爬了,幸好这个梯子也不长,两个人很快就来到高台上。
登高天寒,冬日的风本就吹得人手冷,站在高处更是寒意渗人。
皇宫内景被尽收眼底。
威严连绵的宫墙,此起彼伏的宫殿,明暗交界的灯笼,还有数不尽数的长廊花园,各处散落的人群在这样偌大的围城内零散可见。
江芸芸站在围栏边,任由北风呼啸而过,吹得衣袂翻飞,吹来浓郁的硝烟味,吹走一年的疲惫。
“这就是宫廷。”她看着面前的宏大雄伟的建筑群,喃喃自语。
庞大到近乎恐惧,好似一个巨人在深夜中蛰伏,从这里流出的鲜血滋养着一个更为庞大的大明帝国。
“对,我家。”万万没想到,朱厚照一边自己手脚麻利爬上来,一边手里还拉着一件披风。
他把披风塞给江芸芸,吸了吸鼻子:“快,披上,今天好冷,也不下雪,怎么这么冷。”
江芸芸低头,反手把披风披在他身上:“殿下要保重身体。”
朱厚照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扭捏说道:“我很强壮的。”
“对,但也要多穿点。”江芸芸笑。
朱厚照拉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又把披风一角拎起来盖在江芸芸的膝盖上,两个人并肩坐着,看着原处的烟花。
距离天空更近了,那烟花也跟着漂亮清晰起来。
好似一簇簇盛开的花朵盛开在大年三十的上空。
底下的人在欢呼,在庆祝即将过去的一年。
这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声,看到头顶更为耀眼的烟花。
“江芸。”朱厚照突然喊了一声,嘴里的白雾吐了出来,“我已经有一百二十三天没见到你了。”
江芸芸扭头去看他。
朱厚照依旧看着短暂安静的天空。
绚烂的烟花似乎还残留在他的瞳孔中,他安安静静坐着,面容上的孩童稚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殿下长大了。”江芸芸轻笑一声,“真好。”
朱厚照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来来回回在手心翻看着。
江芸芸的手远远看是好看的,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尖都尖尖的,像个玉雕一样,但仔细看去,手心手指都是茧子,摸上去也颇为粗糙。
——跟他人一样,瞧着好看,里面全是尖刺。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那声音在所有人的耳膜中一闪而过。
原本漆黑的天空被瞬间照亮,一朵绚烂的花在空中骤然放大,鲜红璀璨的颜色让所有人脸上的面容都清晰起来。
两人齐齐抬头去看。
谁知那朵美丽的烟花却是转瞬即逝,最美丽的部分一闪而过,他们到最后只看到宛若流星坠落一般的五彩缤纷的烟火在空中滑落,虽然依旧壮观,但还是错过了。
“没看到。”朱厚照大惊失色,猛地站了起来,随后遗憾说道,“就这么一个呢,这可怎么办?”
“看到了啊。”江芸芸看着那最后的烟火,虽然依然落寞,但还是格外美丽,“不是都在嘛?今日的皇宫里的人,头顶的云,甚至是宫外的百姓。”
朱厚照又看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回去,闷闷不乐:“可我没看到啊。”
江芸芸看着小孩脸上的不高兴,笑说着:“可这世上总有遗憾的。”
朱厚照没说话,盯着后面的烟花发呆。
那些烟花也都很好看,但总是抵不过他心心念念的那一朵。
天空中突然飘下零零散散的细雪,混在散不去的浓雾中,随着凛冽的风吹到众人的脸上。
风中的欢呼声更大了。
“江芸,过年了。”朱厚照突然说道。
“新年快乐,殿下。”江芸芸看着漫天烟火,笑说着,“愿保兹善,千载为常。”
朱厚照扭头去看她,突然露出灿烂的笑来:“江芸,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
—— ——
刘健来换班的时候,江芸芸正坐在屋檐下发呆,手里还捏着一个小雪球,瞧着很憔悴,一看就是一夜没睡的。
昨夜过了子时下大雪了,整整一夜的雪,地面也都有积雪了。
“小心冻坏了手。”刘健说。
江芸芸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刘首辅新年快乐,百千长寿。”
“愿江学士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刘健也一板一眼说着。
“去休息吧,一晚上没睡吧。”他挥了挥手,“走吧,归家吧。”
江芸芸也不推脱,起身离开了。
刘健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就转身回了屋子,准备把没做完的工作都弄完。
江芸芸走在路上,街面上白雪夹着爆竹红纸,小孩子在路上打闹着,大人们大都懒懒洋洋的,瞧着是热闹的一年。
“江芸。”她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就顾仕隆的声音。
江芸芸扭头:“你怎么在这里?”
“怕你一晚上没睡,走路走不稳,等会摔了,那些烦人的御史就会嘲笑你,那可就丢脸了。”顾仕隆嬉皮笑脸,一把拉着她的胳膊,“走,我去你家拜年去。”
江芸芸笑:“你这拉拉扯扯的,回头也得骂我。”
顾仕隆皱了皱鼻子:“那我不管的,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江芸芸叹气,“内阁不包早饭的。”
“宫里也是。”顾仕隆吐槽着,“而且宫里的饭菜都要贴合小孩的口味,酸酸甜甜的,我不爱吃,你瞧瞧我,我都瘦了。”
江芸芸还真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下。
顾仕隆立马瞪大眼睛,一脸无辜。
“确实瘦了些,但也长高了啊,怪不得内廷的饭菜。”江芸芸笑。
顾仕隆也跟着笑:“那我想跟你吃,我以前跟着你吃,一点也不瘦呢。”
“可不是,溺爱。”这话不知怎么在饭桌上说了起来,乐山立马没好气地看着两人,“我家公子太溺爱了。”
江芸芸坐在边上捧着大碗吃面,只露出一双一闪一闪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当没听见。
顾仕隆端起第二碗面,得意说道:“你懂什么,我和江芸,那不一样的。”
“你们在家好好休息,昨天我新做了糕点在壁橱里,昨天年三十的鱼和肉我热了五碗放在蒸笼里,热水烧了在炉子里,要小心烫,炭火都点好了,要休息记得开点窗,别吃太多,小心撑坏了肚子。”乐山絮絮叨叨念了几句,又看了眼天色,急匆匆出门了,“我去送拜帖了,家里要是有人敲门,要仔细问问再开门,大过年的万一又坏人呢,要是不认识的人就先别开门。”
两人就这么捧着面碗,看着他牵着小毛驴,关上门,最后对视一眼,眼珠子齐齐一转。
“我去拿糕点吃。”
“我去看看有没有冰水。”
江芸芸和顾仕隆脑袋一碰,开始捣乱。
大明正旦只放五天假,正月初五时江芸芸就开开心心去上班了,顾仕隆也脸色沉重地入宫和两位皇子打交道了。
“来的正好,你的刘师兄要回京了,兵部交接的事情你负责吧。”刘健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说道。
江芸芸眼睛一亮:“刘公以后在哪里任职啊?”
弘治十一年秋,刘大夏连上三疏称病辞官,之后一直在家休养,弘治十三年被起任为右都御史,统管两广军务。
之前勘合乌龙后,因为市舶司太监突然被抓,司内大乱,所有的船只队伍不得不逗留在港口,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时任两广总督的刘大夏不得不短暂接受此事,但几个月的时间直接把市舶司上上下下清理了一番。
“兵部尚书。”刘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时雍在任内功绩不小,先是清理吏治,后又减免官费供应,最后还禁止镇守官私自役使军士,两广的清丈土地进展得不错,就是他一力推动的,还推行了农事册,今年税收大涨。”
江芸芸信誓旦旦:“之前马尚书荣升兵部,这个位置就一直被人问呢,合该是给众望所归的人的。”
“少管这些事情。”李东阳从外面走了进来,“今年的会试要开始了,虽是二月的事情,但考场的检查,试卷的订购也要早些准备的。”
“都给他。”刘健头也不回地抬手说道,“让他忙点。”
李东阳哎了一声,脚步利索一转,然后把手里的折子塞到江芸芸怀里,嘴巴一诺:“好好干。”
“哦。”江芸芸不嫌事多,揣在手里,“就是不知道兵部交接的事情,我要怎么做?”
“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李东阳说道,“还是我们科举的事情比较重要。”
江芸芸点头:“行,那我先去贡院看看。”
“去吧。”李东阳矜持点头。
江芸芸揣着折子溜溜达达走了,李东阳张望了一会儿,扭头对着刘健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让他继续跟进漳州和浙江的事情。”
“树大招风,你这个师兄怎么还让人往风口浪尖走。”刘健随口说道。
李东阳只是笑说着:“可不是担心他这整日忙忙碌碌的,纸上能写的却是寥寥无几。”
刘健终于抬头:“会典上,你想加上他的名字?”
会典是丁巳年提出的一个设想法律条文,敕命大学士徐溥、刘健进行编纂修,集合了《诸司执掌》、《皇明祖训》、《大明集礼》、《孝慈录》、《大明律》等书和百司之籍册编成,典章制度记录完备。
历经五年,终于要成本了。
“这事他也没出什么力……”李东阳慢慢吞吞说道。
“原来你也知道啊。”刘健讥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