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内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只有把他们都先杀了,给朝廷看看我们是努力过的,奈何江钦差确实运气不好,我们也是无力回天,至少让朝廷看到我们的选择。”柳源的声音骤然压低,“陛下心善,定不忍怪罪我们。”
王应檀沉默了。
“他们毕竟也不是真的……”
柳源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冷冷说道:“但也不是没杀过人。”
王应檀呼吸急促:“悠悠之口如何堵?”
“人死如灯灭,哪来的悠悠众口,到时候衙门公告一贴,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柳源神色冷淡,面无表情说道,“徽州地处饶渐之界,幽岩箐丛,为寇盗薮,历代皆设兵防御,扼险以守之,太。祖不就因此设立千户所嘛,这可是人人皆知的道理。”
王应檀还未说话。
千户于明便忍不住说道:“此事还是先上报朝廷才是,我们先动手,杀错认了,万一中间有误会呢。”
“哪来的误会!”柳源大喝一声,“你怕我诓你不成,江芸这几日一直在那些刁民交往密切,刁民们懂什么钦差,江芸又是一个年轻人,争执之下有个闪失,现在谁说得清。”
“但江芸现在死了!”柳源的声音骤然一顿,随后缓缓吐出,“是不争的事实。”
江芸做什么事情都不要紧,但不能是在徽州界面。
那可是朝廷的钦差,陛下的新宠,太子的老师,莫名其妙,不清不楚死在徽州,一下子可就得罪太多了。
徽州要是毫无动静,那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那你打算如何?” 王应檀低声问道。
“杀了他们。”柳源想也不想就说道。
—— ——
几日前,仲本站在黟县县令周梦面前;“言尽于此,你愿不愿意交代,给你家人一条生路,就端看你自己了。”
周梦脸色难看。
“这,这都是诬告。”他大声狡辩着,“那群刁民自己弃地为匪的,还差点让我当年的税赋收不上来。”
仲本闻言,便站起来说道:“我本以为你寒门出身,之前也是受人所迫,所以也是珍惜羽毛的,但你现在这么说,那就告辞了。”
周梦看着毫无留恋回头的仲本,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拍了拍大腿:“仲兄,等等,别走。”
仲本大步走着,压根就不想回头。
周梦一把把人拉住,狠狠说道:“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你信我啊!”
仲本叹气,拨开他的手,无奈说道:“我本是不想掺和这件事情,但钦差和我是扬州的朋友,这次也是帮他的忙,钦差那边早就和那群人联系上了,你再说这些,别问我信不信,你就看内阁,看三法司,看陛下信不信。”
周梦脸色大变。
“那,那柳源……”他一顿,眼珠子躲闪了片刻。
仲本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你不信我也有可能,你且让人打听打听,徽州城内现在的动静。”仲本叹气说道,“好自为之吧。”
今日,仲本正在客栈休息,突然听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一直半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怎么听说两位钦差都出去了?”周梦鬼鬼祟祟的挤了进来,张口就问道。
仲本笑了笑没说话。
“你去找过柳源和胡原了嘛?”他转而问道。
周梦眼神微动。
“是不是宽慰你都是假的,还跟你说钦差不足为惧。”仲本笑说着。
周梦讪讪说道:“只是随便聊了聊。”
“自然是要安抚好你的,不然后面的事情如何处理。”仲本叹气,随后话锋一转,“如此我真该走了,这个月也该离开徽州了,逗留太久,要被御史弹劾了。”
周梦看着他起身准备去开门的背影,冷不丁说道:“我们之前在刑部共事过,你是知道我的,我本也是有一腔热情的。”
仲本手指一顿。
“可这世上有热情是最没用的。”周梦低声说道,“我们没钱没人,就像个球一样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我家人辛辛苦苦供我读书,说我本该是人上人,可我却成了其他人的下人。”
仲本扭头,看着昔日同僚落寞的神色,蓦地觉得面前之人陌生起来。
“说了你也不懂,你的未来还有一个前途可期的小状元,我的未来只有我自己。”周梦避开他的视线,自嘲说着。
仲本呼吸急促:“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周梦捧起腰间的玉佩,玉佩洁白细腻,一看便是好玉:“这枚玉佩一百两一枚,在此之前,我想也不敢想。”
仲本扭头就想走。
“我知道钦差手里肯定缺什么?”周梦盯着他的背影,冷不丁说道,“我们做个生意吧,也给我个机会。”
—— ——
徽州城内的富商们敏锐察觉到城内不对劲的气氛,就连久闭在家的汪家也悄悄派人出门打听了,还是他们打听了许久,只依稀听说是钦差的事情,但再具体一点也不清楚,只是看到新安卫突然出动左、右和中千户所时,敏锐发觉不对,开始大门紧闭,所有人不得随意出门。
“这些官老爷怎么出面了?”有好奇的百姓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看方向好像是在三王山的方向。”
“难道是剿匪?”
“三王山有匪嘛?”
众人对视一眼,随后各自摸了摸脑袋:“有的吧,这世道那里没点匪患,官老爷估计想要人头充功劳去了。”
“我怎么听说上面好像住着人。”人群中有人嘟囔着,“好像还做过生意,买过米粮呢。”
“胡说什么。”他家人拧了他一把,“你和匪做什么生意,不要命了,小心拿你领功。”
那男子嘴里嘟嘟囔囔着:“很斯文的小伙子,好像不是匪。”
—— ——
王应檀带人千辛万苦爬上山,站在高处上,远远看到寨子里来来回回跑着的小孩,还要寨子口拿着武器的百姓,大怒:“就是这群人杀了钦差!我定为江钦差报仇。”
“就是这群刁民。”柳源在一侧,低声说道,“至少有几个人头,我们也能能和朝廷说得过去,真要罚,陛下仁慈,至少能留下头上这顶帽子。”
“自然是全部拿下。”事已至此,王应檀索性破罐子破摔,冷冷说道。
柳源矜持点头:“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走,兄弟们,为钦差报仇。”王应檀吐了口口水,拔出手中腰刀,大喊着。
没多久,山上震动声铺天盖地传来。
寨子里的人先是一怔,站在门口,迷茫地看着,随后屋内的黄婆出来,中气十足大喊着:“老人小孩全都躲起来。”
“大门关起来,马刺铺起来。”
“所有人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人。”
黄婆手里拎着那把大砍刀,目光如炬地看着不远处扬起的灰尘。
“官府怎么要打过来了。”李叔急匆匆跑出来。
黄婆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该问问柳源那些畜生了。”
李叔脸色大变。
“与虎谋皮,不会有好下场的。”黄婆下了台阶,扶起摔倒的小孩,塞到他母亲怀里,“去后山躲着,不要出来。”
“那你们呢?”那妇人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动静,惶恐问道。
黄婆冷笑一声:“早就想见见这些高高在上的父母官了,走吧,以后让小鱼多走动走动,身子骨也太弱了。”
李叔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问道:“大牛呢。”
—— ——
大牛被打得鼻青脸肿,又被人五花大绑着。
黄书生也没多好,一身狼狈,正怯懦地去看身边的江芸的胳膊。
“哎,好像打起来了。”江芸芸从石头上跳下来,站在边上也不知想了什么,随后拎起绳子把两人一个踉跄拉了过来。
绳子的另一端正一左一右各自牵着大牛和黄书生。
“走。”
别看他长得文文弱弱,斯斯文文,打起人时抡起的拳头可一点也含糊,把人拖着走时也不会吃力,中午悬崖边,当真是眨眼的功夫就直接把大高个大牛拿下了。
因为动作太快,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江芸芸已经不知从哪里掏出绳子,连带着早已被捆好的黄书生一手一个都拖走了。
“你会武功?”黄书生边走边一脸敬畏。
“我既然跟你们说不通,那我也略懂一些拳脚。”江芸芸一本正经地骄傲说道,“我的事情你们没查过嘛?没有过路商人夸我嘛?那些话本字没传到徽州嘛?”
“你是说你一箭把八百米开外的敌将射死,还是有神仙来帮你的事情,让敌人的帅旗自己断了。”黄书生震惊,“都好离奇的故事,我以为,以为……”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大眼睛扑闪了一下,自己给自己辟谣:“敌将就在城门下,帅旗在八百米的位置,哎,这个话本说得也太不靠谱,怪不得徽州这些人这么掉以轻心。”
黄书生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大惊:“那就是他们说的是真的?!!”
江芸芸一脸谦虚,但口气是藏不住的得意:“还行,但战绩可查。”
黄书生惊得话也说不出来,看向江芸芸的目光更加畏惧。
就连一直没说说话的大牛也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读书人。
“现在带我们去做什么?”看着一行人走路的方向,黄书生壮着胆子,犹豫问道,“这里不是回寨子的路。”
“哦,不回了,我得抓紧去摸他们屁股。”江芸芸甩着绳子,在山路上依旧健步如飞,笑眯眯说着,“今日把这事彻底了了,回头安心办我自己的事情。”
第三百七十三章
江芸芸既然说要摸屁股, 那肯定是大摸特摸,直达老巢的那种。
新安卫千户于明活见鬼一样地看着面前脏兮兮的江芸芸,又看着他后面用绳子牵着两个可怜兮兮的人,嘴皮子抖索了半天, 没敢说话。
“我是江芸。”
“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