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跨着一张脸,哼哼唧唧狡辩着:“有,有的啊。”
李东阳冷笑一声,故作不经意地炫耀着:“我可以半月一封。”
江芸芸立马开始酸脸了:“老师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回你的信,多辛苦啊,一点也不体谅。”
“是吧,可老师没说话呢。”李东阳睨了小孩一眼,故意说着。
江芸芸不说话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坚持问道:“老师是要来京城吗?师兄跟我说了呗,不然我大晚上得爬你家墙,敲你的门来问你。”
“真是好大一个无赖啊。”李东阳无奈说道:“你马上就要二十了,虽然早已取字,也早早入世为官,但自来二十岁的生辰就很是重要,你家的情况,想来也没长辈来,你老师那个操心的性格,可不是怕你一个人委屈了。”
江芸芸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容光焕发:“真的啊?那我之前请老师来玩,他怎么还骂我啊。”
李东阳冷笑一声:“谁和你玩啊,老师多大年纪啊,哪有这精力陪你胡闹,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也不知怎么想通了的,不过他这一路颠簸,也是辛苦。”
江芸芸喜笑颜开,脸上笑容挡也挡不住。
“什么时候会到啊,我已经很久没和老师见面了。”她开心地搓着手,“之前考上状元也没个休息的时间,就去翰林院上上值了,现在终于可以见面了。”
李东阳叹气:“行了,快回休息吧,这几日好好表现,让老师也跟着开心开心,少操心你的事情,我这一天天的,管两个儿子不说,还要盯着你,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师兄。”
江芸芸立马又笑眯眯说着:“好久没见师侄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去看看师侄备考如何了?”
去年李兆先没参加会试,说要再准备三年。
李东阳笑了起来:“水平大有进步呢,你正好去给他鼓鼓劲,他最是佩服你了。”
—— ——
得知老师要来了,江芸芸每天都跟个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跟人说话嗓门都大了点,没几天就连通政司的人都发现了她的愉悦心情。
“什么大喜事啊?”八卦精陈福的脑袋忍不住叹了出来,小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江芸芸,“不会是真的让你去做大同巡抚吧?”
江芸芸不解:“什么大同巡抚。”
陈福更不解:“你不知道。”
“最近都忙着房子装修的事情。”前几日她终于做好了房子的落户交接。
户部那边大概有了新尚书的指示,办事格外利索,没两日事情就全都交代好了,就连施工队伍都有名单任她挑选,更别说有不少商人察觉到风声还要免费给她家具物件等等。
江芸芸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事事都很上心,忙得不得了,每天就两点一线过日子,根本无心打听外面的事情,再加上就连八卦中转站的谢来最近也许久没见了。
张道长之前几个月一直在外流浪,居无定所,见她定下了,索性就挂在她家附近的八付庵里做道长了,几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你真不知道?”陈福一脸不信,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外面的人都说你把刘宇拉下来就是为了自己上去?”
“刘宇又是谁?”江芸芸更是犹豫,“好像不是我们通政司的人?”
陈福仔细看了看,见她好像似确实毫不知情的样子,这才继续说道:“不是我们通政司的人,刘宇是山东按察使。”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芸。
江芸芸一脸茫然。
“听说大同巡抚空了许久,上个月陛下在为京城军营换将的时候,也曾提及过此事,刘首辅就推荐了刘宇,后来陛下又问了兵部的马尚书,马尚书也推荐了此人。”
江芸芸点头:“兵部堂官都推选了,那也该落实下去了,现在怎么又出岔子了。”
陈福见她这么自然,立马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都要下旨了,谁知道后面闹出幺蛾子了,煮熟的大同巡抚就这么泡汤了,现在陛下要兵部再推选一个人出来呢,多可惜啊,要我说刘宇这人就是耽误在姓上了。”
江芸芸不解:“他的姓是犯了什么忌讳吗?”
“姓刘啊。”陈福挤眉弄眼,“那个刘,你没印象?”
江芸芸盯着他看,突然灵光一现:“刘瑾的干爹。”
“是啊!”陈福抚掌,“到底是状元脑袋,转得就是快。”
“你知道刘瑾为何要认他做干爹吗?”陈福又神神秘秘问道。
江芸芸摇头。
“你忘记我们谨身殿的那位姓什么?”陈福挤眉弄眼。
江芸芸被这个七歪八拐的走向震惊,随后又摇了摇头,认真解释着:“刘阁老格外厌恶宦官,如何会和一个内侍打好关系,这不可能。”
在《大明会典》书成后,刘健进官光禄大夫、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随后接任徐溥成为内阁首辅。
谨身殿便是指刘健。
“所以不是加了一个中间人嘛,那个刘宇也是河南人,听说那个刘瑾给了他好多钱,这才叫上他干爹的,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刘瑾何愁不发达,对了原先那个吏部的焦侍郎你应该知道吧,和你一起当太子老师的,也是河南南阳泌阳人。”陈福叹气,“可惜了,我生的不是地方,要是河南人就好了,肯定也是一路平步青云,也不会一直在这里了。”
江芸芸听着陈福遗憾不甘的口气,没说话了。
若她没记错,马文升也是河南钧州人。
怪不得陛下一口气把这些人都换了。
——党争。
江芸芸在模模糊糊间,突然摸到一个庞然大物的冰冷皮毛。
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六尚书换帅,原来是这个原因。
“不过你惨了。”陈福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又开始幸灾乐祸看着江芸芸,“你现在是一下子得罪了两位大人物,大司马是兵部的倒也罢了,刘首辅可是陛下老师,那位置还能坐很久呢,你这……啧啧,你这以后可要被人拿捏了,完了啊。”
江芸芸不甚在意:“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教太子殿下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事情,后面牵扯出这么多事情,哪里管得了他们的事情,我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教书先生。”
陈福不信,只是哼哼唧唧了一声。
“哎,对了,那刘瑾呢?”江芸芸随口问道。
—— ——
刘瑾被人打了二十大板,本来都要被扔到哪个角落里等死的,没想到最后是谷大用把人捞出来了。
“这些年到底是有些情谊在的。”谷大用坐在刘瑾的床边,“那时我们千辛万苦来到殿下身边伺候,放在外面那些当官的身上,也能称得上一声同僚,总不能看你跟蔡昭一样去皇陵里等死吧。”
刘瑾被打得厉害,脸颊红肿,露出的皮肤没一块好肉,连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
“同僚?”他含含糊糊冷笑着,“外面那些人可不把我们当回事。”
谷大用只是低着头,给他搅着汤药,没说话。
“所以我们要自己给自己当回事。”刘瑾面露憎恶之色,恶狠狠说道,“我要给自己争口气。”
谷大用面无表情说着:“怎么争口气?勾结外臣吗?我们本来就是奴婢,谁把我们当回事,你这步走险了。”
刘瑾拳头用力敲了敲枕头,眼睛通红。
谷大用并不理会他的不甘,只是把人扶起来,喂他吃药:“能捡回一条命就很好了,太子殿下到底是仁慈的,愿意为你说上一句。”
刘瑾神色怔怔的。
“你知道我最羡慕谁吗?”他低声说道。
谷大用随口问道:“是谁?”
“前朝的王老先生。”刘瑾一脸羡慕,整个人都散发出不正常的癫狂,“多厉害的人,有智谋,有魄力,还有这么大的作为。”
谷大用震惊,下意识扭头去看边上有没有人,这才不可思议喊道:“你疯啦?”
刘瑾突然握着谷大用的手,紧盯着他看:“我没疯,如此操纵天下权柄,天下人虽不畏惧,在内的阁部,在外的督抚,哪个没有被他踩在脚下。”
谷大用一个激灵,直接把手里的药碗打翻了,直勾勾地盯着刘瑾看。
滚烫的药倒在两人手背上,皮肉瞬间发红,甚至还流出血来,但两个却都没有反应。
夏日的蝉鸣吵得人烦恼,屋内炙热闷臭,甚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太监们的屋子一向是最差的,连个窗户都格外逼仄和狭小。
“你疯了。”谷大用的声音骤然拔尖。
刘瑾只是用力握着他的手,手上的伤口崩开,露出一道道狰狞的伤口,鲜血留在陈旧的床铺上。
“你疯了。”谷大用的声音缓缓变低,到最后只剩下气音的低语。
刘瑾突然大笑起来,血淋淋的手捶着床面,笑得眼角甚至渗出泪来。
“这世人谁不疯。”他哽咽地说着。
—— ——
江芸芸开始格外关注来自湖广的船只,甚至让乐山有空就去码头看看,至于京城现在的流言则完全不闻不问。
——京城真是一个巨大的八卦生产机啊。
“夫人不来吗?”乐山一连去了好几天,今日回来后忍不住叹气说道,“公子也好久没见到夫人了。”
江芸芸也跟着叹气:“我已经写了两次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来。”
乐山还是跟着叹气:“明明总是听到乐水说夫人很想您的,每天都要念一句呢,还给你做了很多衣服,怎么就不来了。”
江芸芸也愁眉苦脸的:“那你写信让乐水问问。”
乐山忧心忡忡地盯着江芸芸看,胆大包天说道:“是不是公子对夫人不太关心,所以夫人不好意思过来。”
江芸芸不解:“我不是每月都写信嘛?”
乐山撇了撇嘴:“那也太敷衍了。”
“敷衍?”江芸芸不解,“不敷衍吧,我每次都写好多的。”
乐山想了想,突然凑过来说道:“公子似乎对夫人不太亲切,就那种母子的亲密?”
江芸芸迷茫地眨了眨眼。
乐山突然开始语重心长叹气:“算了,公子现在也是大人了,肯定是有秘密的,夫人到底是女子,好多事情不好讲的。”
江芸芸没说话了。
乐山看了眼天色:“晚上张道长说要来吃饭,公子晚上吃什么?”
“都行。”江芸芸忧心忡忡,背着小手走了。
——周笙确实有点奇怪了。
——算了,她和周笙的关系本来就很奇怪。
但是江芸芸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乐山突然急匆匆跑回来,笑说着:“黎公来了!黎公来了!我看到黎叔了。”
江芸芸想也不想就跳了起来,急匆匆就跑了。
码头上,黎淳被人搀扶着下了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码头,突然生出岁月不待人的感慨,少年时的那些张狂澎湃的梦在老年人的眼中似乎都格外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