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算起来也是我们吃亏,你们大小松山平日里都不管,如今我们一来,你们倒是开始伸手要了,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瞧着好像故意跟我们对着干一样。”她身边的侍女立刻也开始帮腔。
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这不是在告诉你们别伸手去拿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嘛,这本来就是大明的土地。”
“可再往前,那是我们黄金家族的荣耀。”侍女想也不想就反击着。
“我们这里有句古话叫:好汉不提当年勇,梅花不提前世绣。”江芸芸和和气气说道,“过去的事情,若是拿不回来,那都是虚的,如今大小松山在我手里,那就是真的。”
脱脱卜花·娜仁平静转着手腕上镶嵌着无数宝石的金镯子。
“江同知倒是厉害,瞧着读书厉害,打仗厉害,容貌也好看,没想到口才更好。”她笑了笑,看向王华,“汉人有一个词怎么说,鹰视狼顾,倒是一个妙人。”
王华眉心一动。
“哈敦的儒学老师要是不行,可以重新请一个的。”江芸芸微微一笑,“基本成语都不会的话,说明水平不行。”
脱脱卜花·娜仁完全不接她的话,只是坐直身子,看向主事的王华:“斯日波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儿子,如今却死在大明,这事不知你们打算怎么给我们交代。”
“斯日波试图屠杀残留在大小松山的百姓,被江同知撞破后还出手反抗,如何要我们的交代,你们该对此事自己负责才是。”王华严肃下了定义。
脱脱卜花·娜仁冷笑:“我儿朝着北面走,如何去屠杀那些百姓,真要杀早杀了,何来临走前再杀的。”
“可兰州城内是有救下来的百姓的。”王华之前半个月可是没闲着的,已经把兰州城走访了一边,闻言镇定说道,“我们江同知只是千里追击,不肯放过滥杀无辜之人而已。”
“可我们之前已经上诉给明廷了。”脱脱卜花·娜仁咄咄逼人的反问着,“你们的皇帝已经答应我们了。”
王华无奈说道:“和平时期坐下来那自然是一字一字好好谈的,可当时两边已经动起手了,刀剑无眼,说再多也无用。”
脱脱卜花·娜仁冷笑一声:“明人言而无信,无耻。”
后面自然又是一番骂战。
王华和江芸芸外加一个脱脱卜花·娜仁三人倒是巍然不动,任由手下人开始叫骂。
“真热闹啊。”王守仁躲在角落里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冲上去也说两句。
谢来抱臂靠在墙上,冷笑一声:“没意思,一个个说半句留半句的,何时才能是个头。”
“可是一来就摊开底牌,那不是没得谈了。”王守仁不服气说着。
“那又如何?不服气就打呗。”谢来冷笑一声,“你们文人就是事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不信把那些人都打服了,还有什么不行。”
王守仁也跟着冷笑一声:“哪来的人,哪来的钱,真打下来了,这么大一块地怎么守,怎么经营?又不是只要挥了拳头,世道就太平了。”
“那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太平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冷哼一声,然后左右离开了。
——其归怎么会和这样暴力冲动的人在一起的。
——江芸难道会喜欢这么磨磨唧唧的人。
被他们惦记着的江芸正轻轻扣了扣桌面,飞快地开始控场。
“大小松山的决断,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算是和平解决此事,哈敦想要我们只和你们互市,其实算起来我们总是不亏的,东西能卖出去,那就是赚钱的,对内对外都没有差别,但就是不知道若是其他部落打听出这件事情,永谢布的敌人可是会增多。”
脱脱卜花·娜仁面无表情说道:“本就到处都是敌人。”
“那可不一样。”江芸芸意味深长说道,“本来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现在好了,大家都是敌人了,那才是腹背受敌呢。”
脱脱卜花·娜仁看向江芸芸。
“哈敦是个聪明人,提了这个荒唐的理由,想来也是为了后面的要求,如此不如开诚布公的说明白才是。”江芸芸单刀直入地说道,“谈明白了,大家皆大欢喜。”
大堂有一瞬间的安静,似乎能听到外面北风呼啸奔腾的声音,但很快那点细微的声音就被对面这个穿着蒙古华贵繁琐衣服的哈敦给打破。
她身子前倾,身上的金银玉石便发出清脆的声音,偏那双浅色的眼睛好似刚从慵懒睡意中清醒过来的母狼。
“听闻兰州有一种很好的种子,我想要它的培育方法。”她轻声说道,带着那种特有的蒙古腔调,显出几分悠远试探。
“是有一种,但我也老实和您交代,蒙古缺水,且太冷了。”江芸芸叹气说道,“怕是种不起来了。”
“那也该试试才知道。”脱脱卜花·娜仁丝毫没有被打乱节奏,“听说这个种子是你们从南方带来的,如今能在兰州种,我为何试也不试就放弃了。”
江芸芸没说话,去看王华。
王华想也不想就说到:“种子乃是百姓辛苦所得,如何能再行买卖。”
脱脱卜花·娜仁冷笑一声,身子往后一仰:“这就是你们大明和我们谈判的诚意。”
粮食不论何时都是核心。
江芸在兰州研究出一种能在北地早种早收成的粮食早就被那些御史又或者其他官员报上去了,陛下大喜,这次就让钦差一定要带回种子。
“那就给我们一些种子。”脱脱卜花·娜仁退而求其次说道。
王华沉默了,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华拧眉:“真的?”
“嗯。”江芸芸点头。
“如今已经过了十一月了,过了年大家就会准备春种,种子的数量都是有限的,若是您要的是一点……”
“至少能喂饱我的手下。”脱脱卜花·娜仁想也不想就说着,甚至还隐隐威胁着,“或者我们七八月份时亲自来取。”
王华立马露出不悦之色。
“此事容我们商量商量。”江芸芸笑说着,“不知哈敦还有没有其他要求。”
“听闻你们前朝有个文成公主去西藏,拿了很多书籍和工人。”脱脱卜花·娜仁的目光打量着江芸芸,突然笑了笑,“不知江同知可否效仿一下前朝公主。”
江芸芸瞬间不笑了。
——天塌了,被人惦记上了。
—— ——
一场谈判有来有回,到最后大家脸上都露出勉强之色,但手底下盖章的动作却不慢,一人一份国书,结束后又飞快离开了。
“这个女人好生厉害。”走远之后,王华对着江芸芸说道,“蒙古竟然有这样的女人,可别是又要出一个萧太后了。”
“我们又非大宋。”江芸芸笑说着,“蒙古的情况也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复杂,稳定一个永谢布,让他们在前头冲锋陷阵才是最好。”
“若是他们后面反水呢。”王守仁忍不住凑上去问道,“他们言而无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是送了这么多书籍匠人,回头打我们呢。”
“那就打回去啊。”谢来凉凉说道,“是吧,陈将军!”
陈继想也不想就拍着胸脯,大声嚷嚷着:“一定把他们打得和这次一样,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王守仁不服气,直勾勾盯着江芸芸看:“你也是这么觉得嘛。”
“如何如此无礼!”王华拧眉,“还不退下。”
江芸芸笑着安抚着王华,又对着王守仁说道:“你会种地嘛?”
王守仁一怔,摇了摇头:“不会。”
“种子一旦种下,野心就会发芽,便是他们以后想要先一步退了,我们也有办法为他们加肥力,送天雨。”江芸芸微微一笑,“稻子抽穗,是天意,是不可抗力,只要永谢布的人有野心,一开始上了称,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了,你我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到底还有一些家底。”
王华一听,大喜,抚掌夸道:“不错,不错,内阁让你来这里,真是锻炼出来了。”
他回头教训着自己的儿子:“你且要多学着点,何来一上来不思考就发问的,你要知道政务之事,非你我他三人的事情,也非简单的起因经过结果,若是你今后也是一地长官了,就要考虑清楚这件事情若是真的朝着最坏的方向去了,你能不能把握住,诚意正心,做人可以由心,做事不行。”
王守仁露出沉思之色。
“他一定行。”江芸芸笑眯眯说着,“读了这么多书,看了这么多事,也该要实地践行才是,现在对他这么高的要求也太苛责了。”
王华叹气,看着年轻的儿子:“只求他能真心,好好的做官,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后不后悔每一个选择。”
“肯定行!”江芸芸笃定说着。
王华笑:“那真是借小状元吉言了。”
一行人就这么回了衙门,把最后的事情收尾了,临走前,王华对着江芸说道:“这事既然解决好了,我们也该回京了,你且交接好你手上的事情。”
江芸芸点头,又亲自把人送到门口,只是一扭头,却看到谢来和王守仁一左一右跟个门神一样,站在自己的案桌前,一个赛一个脸色阴沉,见她回来有齐刷刷抬头去看她。
“这是做什么?”江芸芸眼皮子突然一跳,看着两人警铃大响。
“你怎么回来了?”对王阳明说的。
“你怎么还不走?”对谢来说的。
第三百五十章
“我有事找你。”王守仁神色凝重。
“哎, 找我吗?”江芸芸短暂地摘下自己的滤镜,谨慎地问道。
“只有你能帮我了。”王守仁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大打柔情牌。
江芸芸眼疾手快躲开了, 更警觉了, 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直勾勾的盯着王守仁看, 哼哼唧唧说道:“你要不先说说?”
王守仁扑了一个空,顿时露出哀怨之色。
江芸芸想也不想就避开他的视线。
她不仅避开他的视线, 心里还在疯狂回想刚才有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可别把大圣人的路给耽误了。
可她仔细想了好一会儿, 也没想到哪里不对,刚才不是都在干活嘛。
不应该。
这不应该!
江芸芸愁眉苦脸,没想到王守仁比她还脸色凝重。
“你能跟我爹说, 让我留在兰州吗?”王守仁看着江芸芸, 认真说道。
“啊?”
“只有你说, 我爹才能勉同意的, 要是我自己开口, 他能拿棍子打我的。”
“哎?”
“我算是看出来了, 虽然我年纪比你大,但我爹就是特别喜欢你。”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