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来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伤痕累累的手,手指紧紧转着这个破木桶。
“给她。”江芸芸伸手把木桶拿了过来。
小孩见状连忙抱在怀里,一本正经对着江芸芸解释着:“有一天我娘带我去挖野菜,然后有人来了,我娘把我放在这个桶里放在水里飘走了,后来我再也没见到她,所以我要一直带着她的,这样我娘回来后才能一眼看到我。”
“你娘把你扔了啊?”谢来随口说道。
小姑娘双眼一红:“才不是,我娘最好了。”
“会不会说话。”江芸芸没好气说道。
谢来哎了一声,连忙说道:“管她呢,快走,回头被蒙古人拦下那就完了。”
江芸芸却不怕,一手抱着小孩,一手牵着缰绳,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不碍事。”
谢来猛地扭头,警觉问道:“你又要干什么啊?”
江芸芸笑了笑:“我前几日上了一份折子。”
“什么折子?我怎么没给你送过?”谢来震惊。
“我让秦通判帮我送的。”江芸芸说。
“他不是怕惹事,在家里躲起来了吗?”谢来质疑。
“也有这个原因。”江芸芸平静说道,“我猜你们锦衣卫也有自己的任务,才肯跟着我到处跑来跑去。”
谢来眼珠子不自在地转了转。
“兰州城内现在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我们又不能放弃自己的百姓,所以我打算重建大小松山,修建景泰城,内阁同意了。”
谢来震惊:“那不是意味着你本来就可以杀……”
“那不可以的。”江芸芸看了她一眼,“和这份密折一起的,还有李阁老的私人来信,告诉我朝廷不能一意孤行,要做两手准备,所以打要打,谈也要谈。”
谢来瞪大眼睛。
“斯日波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王子。”江芸芸把小女孩放在马上,自己却转身看向终于赶到谷口的蒙古队伍。
为首那个女人穿着蒙古族的衣服,紫色的华丽长袍短小紧束,身罩雪白的答忽,腰部的衣褶被金玉装饰着,挂满着蒙古族特有的匕首长刀,头戴宝石顶钹笠帽。
江芸芸和她对视着,随后冷静说道:“听闻蒙古与我们不同,哈敦虽是二王妃,但背靠强大的部落,我想着既然要谈,为何而不直接和您直接谈。”
谢来被这个事情的走向,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个女人的目光在斯日波的尸体上一扫而过,随后冷笑一声:“久闻大名,却不知道江同知如此狂妄。”
她驱着高头大马踏过满地鲜血和尸体。
锦衣卫们下意识上前,江芸芸却伸手把他们拦下,自己走到最前面。
高大矫健的女人眼皮子耷拉着,随意打量着面前眼中过于瘦弱的汉人,手中的鞭子漫不经心地握在手中:“你杀了我的儿子,却还信誓旦旦站在我这里,想要和我谈,真是笑话。”
话应刚落,那鞭子赫然甩了出来,好似一条毒蛇,紧冲着江芸芸而去。
谢来手中刀鞘的一勾一抽一拉,冷冷说道:“以强恃弱,你们蒙古人真是恬不知耻。”
那女人冷笑一声,手上力气不减,那根鞭子瞬间紧绷,竟然和谢来争夺起来:“我可是蒙古人,不学你们汉人那一套。”
江芸芸巍然不动,甚至还轻笑一声:“可您的汉语也不错,斯日波的汉语也不错。”
那女人抬眸,终于正眼看向江芸芸。
“不知哈敦可有听闻北魏孝文帝的故事。”江芸芸伸手,轻轻按住谢来的手,对着他点了点头。
谢来想了想,松了手,冷笑一声:“人家背后可有冯太后。”
“所以你们愿意把你们的洛阳拱手相让。”那女人弯下腰来,收了鞭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芸芸。
江芸芸笑:“且不说在此之前有一百五十多年的分裂,再者便是愿意给你们,你们谁要,你们的领主对小王子俯首称臣,所以你们愿意把这个天大的功劳送给小王子。”
女人冷笑一声:“油嘴滑舌的汉人。”
江芸芸丝毫不惧,甚至上前一步,神色沉静,面容认真。
“黄金家族出了一个成吉思汗,如今你们这些后辈却辜负祖宗荣耀,如今四分五裂,东西蒙古还不过瘾,如今内部又分为左右之派,左右尤为不对,你们□□又分为三大部落,无数小部落。”
江芸芸对蒙古的局势侃侃而谈。
“小王子已经长大,你们永谢布先来也足够压力,不然也不至于让一个废物觊觎我们大明的大小松山。”
女人依旧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太年轻了,她最小的儿子都比他要大。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伟大的蒙古,长天生定然庇护他坐上黄金宝座。
江芸芸对她的打量视若无睹,继续循循善诱:“听闻您的家人都是勇士,乃是蒙古数一数二的部落,如今却只能屈居于土默特之下。”
江芸芸的声音微微高昂。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那女人坐直身子,突然冷笑一声:“你想要我们蒙古内乱。”
江芸芸微微一笑:“是统一。”
“如何统一?”那女人来了兴趣,饶有兴致问道。
“太祖时期,大明西南一代出了一个奇女子,在夫君病死后,代掌水西宣慰司事,效力明廷,开拓西鄙,世世保境,朝廷封顺德夫人,太祖更言:“奢香归附,胜得十万雄兵”,如今西南一代世世代代都是他的子孙后代。”
女人挑眉:“你要我投靠朝廷?”
“长天生已经为您指引了一条明路。”江芸芸和气说道。
“汉人文化要是真的好,何来像现在一样畏缩在兰州城内。”女人傲然一笑,讥笑着,“我也曾听闻你们汉人有一个朝代,可是被人像条狗一样,从汴京撵到临安,最后还被赶到海岛上苟延残喘,如此可见汉文化也不过如此。”
江芸芸微微一笑:“内部虚弱的情况下,外部拧成一股绳,蒙古的铁骑确实能由北而南,如若无人之地,可如今内部尚且强大,还未见病弱,可你们外部却要先一步四分五裂了。”
那女人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你就不怕我们打过来?”她质问着。
江芸芸微微一笑:“那你们也得要先有这个底气。”
女人冷笑:“你们汉人畏惧我们蒙古人如老鼠见了猫,吓破了胆,打过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江芸芸自信一笑:“那可不包括我。”
女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这位汉人的脸上,最后落在那双明亮的眼睛上。
“学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那也要建立在强大的统治下。”江芸芸完全不在意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石破天惊,她只是依旧温和安静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有谈判的空间。”
“毕竟人人都向往权利。”江芸芸微微一笑,“您为何不亲自去看看呢。”
“好好好,汉人有你这样的英才,我儿死在你手里不冤枉。”那女人突然大笑着,把手中的长刀扔到江芸芸怀中,意味深长说道,“汉人,记住了,我叫脱脱卜花·娜仁,我们还会见面的。”
直到山谷里的蒙古人的尸体们都消失了,谢来还没回过神来。
“就这么结束了?!”他磕磕巴巴着和姜磊确定着。
姜磊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江芸芸。
江芸芸正捧着那个装饰大于实用的匕首,来来回回翻看着。
这把匕首小臂大小,刀鞘上镶满了宝石,随着手指的摆弄甚至波光凌凌的,瞧着花里胡哨的。
“人走了。”只有小女孩最是天真,咯咯笑着,“哥哥好厉害啊。”
谢来重新打量着江芸芸,突然冷笑一声:“可不是,要不是说周夫人美貌,也给他生了一张好脸呢。”
江芸芸扭头去看他,大眼睛眨了眨。
“蒙古人送腰刀是看上你的意思了。”谢来抱臂,似笑非笑,“你还接过来了。”
“你、完、了!小、状、元!”
江芸芸惊得瞪大眼睛。
—— ——
陈继此战大获全胜,虽然亲兵也损失了一半,但活捉了苏赫巴鲁!!
他带人进城门的时候活像在翘着大尾巴。
口供这群人早早就在下山的路上核对好了。
“刚才那群下山的野人你们不知道吧,本来要投靠我们的,谁知道被这群蒙古人抓到了,心狠手辣竟要杀人,我可不是和他们打一顿。”
“啊,斯日波啊,我不知道啊,跑了吧,嗐,这个怂货。”
“哦,怎么带兵过去啊,谨慎啊,谨慎你都不知道,还打什么仗,滚回家喝奶去吧。”
“怎么胡说的!江芸!江芸你知道吧,他手里抱着的小孩就是他救的!啧,懂不懂啊,我们江同知可是文曲星。”
“哼,朝廷派人问就问,我心虚什么,反正都是江芸带头的!”
谢来听了一耳朵回来,准备见了江芸芸就告状,谁知道正好看到秦铭正在破口大骂。
“把今年的税赋花完了?”
“好好好好,好啊,江同知,牛了啊,不得了了啊,出息了啊。”
“那你叫我回来做什么!啊,做什么!看那个老鼠都不愿来的仓库啊。”
江芸芸乖乖听训,低着脑袋,瞧着乖得不得了。
秦铭更是生气了,他觉得江芸这人坏得很。
“可我之前想和你商量的,是你说不听,赶我走的。”江芸芸见他不说话了,也很委屈得为自己辩解着。
秦铭气笑了。
不是你干杀头的事情,还想拉上我。
正常人都知道避嫌吧。
秦铭嘴里有八百句话想骂,但又愣是说不出来,到最后只能气得甩袖离开了。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就看到谢来晃晃悠悠走进来了。
“呦,挨骂啦。”谢来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开口就是嘲讽,“之前不是勇得很嘛?”
江芸芸一本正经开始提笔写折子:“你告状的折子写好了没,要是让我的折子快一步,我就笑话你。”
谢来被噎了一下,也气笑了:“我看你怎么补这么大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