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所放的晚,但到了二十五,兰州这边有扫房子的风俗,过了那日大家才开始安心等过年,寇知府打算借着棉花的事情,再那一日把人都请过来,到时候你把上次在黄河边找到的那个奸细给我,”江芸芸说。
谢来叹气:“这人不行,这人现在见不得人了。”
江芸芸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
谢来移开视线,咳嗽一声:“还有其他的,反正他们也都不认识。”
“那万一那个人说露馅了……”江芸芸磨磨唧唧说道。
“保证不会。”谢来理了理江芸芸被他抓乱的领口,随口敷衍着,“外面最近乱,你别一个人出门,回头让张道长陪你一起出门,至少关键时候能把他推出去,你好端端跟养个大姑娘一样做什么。”
“张道长一听要跳脚了。”江芸芸慢慢吞吞说道。
谢来冷笑一声:“我本指望他在王府查到什么的,结果什么也没查到,也太没用了,回头还灰头土脸跑回来,抱着你哭了好大一场,真是丢人。”
“他孤身一人进了王府,原先说好就是打好关系的,你这个要求有点难了。”江芸芸替他解释着,“他又不是锦衣卫,你也有求于人,是不是太嚣张了。”
谢来垂眸,打量着她,然后哼唧了一声:“溺爱,真是溺爱!张道长都是老树皮了,你怎么还这样啊!”
江芸芸气笑了,举起手来在他伤口处比划了一下:“大过年找骂是不是?”
谢来扭头跑了。
江芸芸抬脚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一辆马车从绸缎街飞快冲了出来,沿途惊吓到不少人,耳边是百姓议论纷纷的声音。
“可是那个嫁给中护卫指挥的周家?”江芸芸问道。
“可不是。”说话的男人酸溜溜说道,“原本只是小富之家,就养马的一个马夫,你知道吧,就住在南边通远门边上的,谁知道家里出了一个厉害的女儿,一下子就发达了,那一条街都是他家的。”
“哎,我正打算买匹马,这个周家如何啊?要是里面的马还不错,我也买一匹,回头和小队长说说,也能在那些大人面前讨个好!”
就在江芸芸准备说话的时候,谢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问道。
“就出了崇文门,贴着墙角往东走,过了内城围墙没多久,你就能看到了,很大的一个招牌,大红色的,就周家马场,人家现在生意好了,寻常好货轮不到我们的,能给你一个中等马就很厉害了。”那男人口气还是挡不住的嫉妒,“要不我说还是生女儿好呢。”
谢来薅到线索也懒得理会嫉妒的男人,直接拉着看热闹的江芸芸跑了。
“你自己去,我去做什么?”江芸芸猝不及防被人提溜走,不高兴说道,“我好歹也是城内大名人,一去就让人知道了。”
谢来不听,甚至加快脚步,就差把人夹走了:“等要你去掌掌眼,你知道那个周夫人在各大寺庙都有捐助。”
“那不是好事,人家有钱还有善心。”江芸芸随口说道。
“可你瞧着她……”谢来突然捏起江芸芸的手,高高举起来,指了指天空,“对他们虔诚吗?”
江芸芸嗯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了?大晚上偷偷把长香拔了被你们锦衣卫发现了?”
谢来不高兴了。
“那你信吗?”江芸芸反问。
谢来没说话了。
“神佛之事谁最信,心有所求,求而不得的人,无限痛苦,祈求心里安静的,要不就是心思叵测,另有所图的人。”
江芸芸抽回自己的手,拢了拢袖子:“前者心最诚,最是深信,中间人心知肚明,但无法排解,只能告慰虚伪,可后者心知肚明,却还是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不涉红尘的神佛却被红尘心思干扰,不得安生。
“你觉得周夫人算什么?”江芸芸路过一家小小的道观时,闻了闻鼻尖的味道,反问道。
“她点了很多长明灯,你说的三种要是能套,都套得进去。”谢来问道,“没有从结果到推原因的道理。”
江芸芸冷不丁想起周夫人的面容,她看上去很严肃,不苟言笑,眉心有一道折痕,所以显得很难相处,甚至因为高耸的颧骨,整个人尖锐凶悍。
“我也不清楚,就看这些灯是为谁点了。”江芸芸低声说道。
两人说话间出了崇文门,外面一圈是新建的外城郭,实在是城内住不下去了,不得不一圈圈外外衍生出去,如今就算是外城郭也住满了人,瞧着条件比里面的还差。
江芸芸一边走,一边叹气,要不是谢来死死拉着她的袖子,怕是走不出城门附近。
“你就是一个小小同知,在这个兰州城里只能排个末尾,还是一个被人提防着的同知,做什么这么认真。”谢来随口说道。
“和我一起在不经意间做出政绩,回头惊艳众人,然后我再把你夹进我的奏折里,这样我们两个都能赶紧回去,你这次安安分分在京城带着,何愁没有前程。”他苦口婆心劝道。
江芸芸哦了一声,结果扭头就继续问道:“这外城的城池又矮又小,真打起来了,他们怎么办?可以入城……算了,定然是不能入城的,那他们可以躲哪里去,那些民堡真的可以进去吗?”
原来黄河两岸有不少类似于城堡的建筑,黄河南岸是居民自发修筑的一种避难场所,但也归州县所辖,北面则是卫属的墩堡,分布于黄河以北,虏寇入侵的路径和交通要道上,负责抵御蒙古势力,保障驿路的畅通,一般路上还配备墩台。
这两者加上城墙就成了一道防御工程,以边墙为横线,已限制内外人口,华夷区别,城堡筑于边墙内,用来聚拢百姓,扩大力量,而墩台设于外,则是点燃烽火,以此鸣敌警示。
如今兰州一共有民堡八座,墩堡中,兰州卫辖一十六座,中护卫辖六座。
“按道理是可以避难的,就是不知道能庇多少人。”谢来平静说道,“还不如在家里挖个地窖呢,回头真有事情,让张道长和女眷们一起躲进去。”
“兰州如今是大城了,怎么就不能把战线打出去呢,这不是让百姓冲在第一线嘛。”江芸芸背着手忧心忡忡说道。
谢来讥笑着:“就这还有疑似投敌的将军呢,你还指望他们能打出去吗,不说推回到哈密卫,便是打出家门口的大小松山,不仅是兰州,就连庄浪卫,古浪所,便是宁夏中卫都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江芸芸没说话。
“而且我们的人沿途走了一圈,那些墩台也不成气候,真有敌人,谁来及时预警。”谢来声音消极,“你要是一个将军,我还真像跟着你上阵杀敌呢。”
谢来说的墩台是边境沿线上的炮台,大体上五至十里就有一墩,各墩台还配有“墩军”驻守,大烟墩军士十人,小烟墩军士五人,他们平日里广积燃料,加紧训练,只要一看到对面有敌情就会立刻燃放烽火,一路传递到卫所,关键时刻是是需要拿起军器作战的,用来拖延时间的。
两人不再说话,走了一段路又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很靠近通远门了。
不远处有一家店面宽大豪气,门口插着一柄巨大的大红色招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周家马行。
一匹栩栩如生的马头画像出现在布匹上。
“好热闹啊。”谢来看着里面来来往往的人,甚至还有胡人模样的人。
这一条街都是周家的,空气中有挥之不去的马骚味,走在这里的人大都裹着皮毛,形容粗犷,有些富裕但又不多,想来是各家养马的仆人。
有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正从马行里牵出一匹高头大马,那匹马眼睛明亮,鬃毛飘逸,四肢修长,一看就是好马。
小二殷勤地把人送走,只是一抬头就下意识朝着街对面的江芸芸和谢来看了过来。
谢来一惊,江芸芸确实对着他微微一笑,态度自然大方。
小二一愣,很快就移开视线,掀开帘子匆匆回了屋内。
“好敏锐的小二啊。”谢来惊叹。
“是啊,一个卖马的小二都这么敏锐,不去当兵可惜了。”江芸芸摸了摸下巴。
谢来眉心一动。
江芸芸的目光又看向经过自己的好马,不解:“军队不是缺马吗?可这么好的马,为何不充军嘛。”
牵马的人听到了,瞪了一眼:“无知小儿,你懂什么,这马也是你能指指点点的,这可是我们左长史要的东西。”那人用兰州方言大声咒骂道
谢来面无表情拔出刀来:“不瞒你说,我有病,会杀人的。”
那大汉被这两个神经病一样的人紧盯着,心里一突。
“算了算了,这两人穿得这么寒酸,就是嫉妒呢,怕是连马都没摸过呢。”旁边的人连忙劝道。
那大汉顺驴下坡,牵着选好的好马头也不回就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哼,一个王府长史还这么嚣张。”谢来冷笑一声。
“你说,他们的马哪来的?”江芸芸倒是冷静,平静收回视线后问道,“棉花都要抢,怎么马反而不抢了?”
第三百零七章
“江同知。”果不其然, 江芸芸一靠近,就有个小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热情说道,“这是准备来买马?”
江芸芸之前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把全城大大小小的商铺都敲打了一遍, 现在被人认出来并不奇怪。
“打算来看看。”江芸芸笑说着, “只是不知道兰州现在的马价如何。”
“同知想要什么样子的。”管事避而不答, 只是问着江芸芸的需求。
江芸芸想了想:“关键时刻可以跑得快一点的。”
管事的一愣:“这,许多马都有这样的要求, 可有具体的要求, 颜色,年级,公母等等。”
“不挑, 只要跑得快, 能很勇敢的那种。”江芸芸坚持说道, “不要年纪太小了, 不要自己锻炼的, 能马上上手的。”
小管事一脸疑惑, 小声问道:“是马上就要用?”
江芸芸点头。
“若是公务需要……”
“是私人。”
小管事更疑惑了,只是还未说话, 就有一人直接推开这个小管事,笑着迎了上来。
“江同知。”
“蔡大管事。”
两人对视一眼,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马是要给谁骑的?”蔡管事目光在江芸芸和他身后谢来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谨慎问道。
“我啊。”江芸芸不高兴说道,“怎么, 我不能骑马不成。”
蔡管事神色微动, 连连摆手:“不不不, 没有这个意思,那同知不若随我去后院挑一挑。”
江芸芸抬脚前对着谢来打一个眼色。
“这位是?”蔡大管事随口问道。
“来掌掌眼的。”江芸芸打量着屋内的摆设,随口说道,“他可厉害了,那马看一眼就知道好坏了。”
蔡大管家笑说着:“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四肢精壮,想来功夫了得。”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得意笑了笑。
“你这马都是自己繁殖的吗?那些后院养的马可不好,大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背后的谢来故作挑剔打量着内院一匹匹的马,“瞧着还挺精神的,可别是吃了药的。”
“那自然不敢用这些驽马来唬弄同知。”蔡大管事连忙说道,“都是和人做生意运过来的好马,我们可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江芸芸挑眉:“不是说对面对马匹控制很严格吗?互市一匹马的价格可不太低,而且都不是好马,你们哪里招揽来的生意。”
每个朝代对于马匹都是非常重视的,“马政”一词,最早见于《礼记·月令》——马政,谓养马之政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