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来一听就不高兴了。
“我都给你夹带私货了,夸了你十张纸,你怎么不愿意帮我?”
江芸芸冷笑一声:“专门写给太子的,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谢来摸了摸鼻子:“没办法,太子殿下就要看这些,我就写你今天吃了两碗面,他看了都高兴,我要是写少了,回头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总不能得罪太子殿下吧。”
“所以拿我垫脚呗,谢佥事。”江芸芸面无表情拿起历年的税赋册子,“回头我给你穿小鞋。”
“那你可别让我发现你做坏事哦。”谢来抱臂,笑脸盈盈威胁着,“不然我肯定先给你小鞋穿。”
江芸芸懒洋洋摆了摆手。
谢来很快就从窗户翻走了。
他刚走没多久,阿来就打着伞回来,站在门口直跺脚:“好冷好冷,今年的雪好大啊,马上就过年了,这雪倒是一直下,还怎么过年啊。”
江芸芸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气,明明才下的雪,外面的地面上已经铺上一层薄薄的雪了。
“这么大的雪。”
“可不是,刚才三姑娘的马车差点还打滑呢,真是危险。”阿来抱怨着,“我就说明日再去祈福,但三姑娘说这么大的雪,玄妙观那边肯定会有人在施粥的,说要去帮忙。”
江芸芸笑问道:“玄妙观每到大雪天都会开棚施粥吗?”
“不止下雪呢,要是今年有蝗灾,大雨,他们都会施粥的,里面的道长可好心了,真是大善人。”阿来开心说道。
“那这个道观香火还不错。”江芸芸玩笑道,“兰州的粮食可不便宜。”
阿来摸了摸脑袋,憨憨说道:“应该还不错吧,我看里面总有很多人的,很灵的呢,很多官眷都在那里上香的,排场都可大了,衣服都穿得可好看了。”
江芸芸点头,不解问道:“你瞧着也很熟?也跟着去过嘛?”
“去过啊。”阿来点头,“夫人也会送自家粮过去的,我弟弟就是在内院伺候的,有时候我也会过去帮忙的,不是我说,哎,知府大人自己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还愿意拿出自己的口粮来帮人,我们知府也真是大好人啊。”
江芸芸点头,看着越来越大的雪,不过是说话间,地面的雪又覆盖上了一层。
兰州下雪的日子比京城还早,还要大,还要干寒。
“我看城中要是有人受灾,往年都是安置在养济院的,衙门补贴一些,也会有好心的乡绅也补贴一些,等雪停了他们修好房子就让他们离开,今年这雪越下越大,那屋子应该是受不住了,我得去看看。”
“根本救不过来,人这么多,养济院才多少,而且兰州的冬天是越来越冷了,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阿来叹气,“还好我住在衙门里。”
“你说的玄妙观不是很灵嘛?等会我就去拜拜,说起来来这么久了,还没上过香呢。”江芸芸又说。
“行啊。”阿来热情说道,“不过玄妙观灵的是求子,但无量天尊保佑,大人这样的大人物过去,他们肯定也是听得,那我和您一起去吧,外面雪好大,可不安全了,每次施粥那真是什么人都有,可别冲撞了大人,乱得很,不过玄妙观有武道的,会打人的那种,什么流氓混混都不敢造次的。”
江芸芸一向是说干就干的性子,把手中的事情做完,就准备去看看,只是他一出门就碰到也裹得严严实实准备出门的寇兴。
“明府。”江芸芸行礼,“大人刚愈,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寇兴叹气:“瞧着这雪越来越大了,怕是一场大雪,城内有些百姓的屋子已经破得不行了,想着劝他们先去养济院,免得到了晚上下了大雪,把他们压住了,平白丢了性命。”
“下官和明府一起去。”江芸芸说道。
寇兴点头,两人相携而去。
“我那小三,被我夫人娇养得不像话,又在兰州这片地界长大,所以性子耿爽,今日多有得罪了。”马车里,寇兴先一步道歉。
江芸芸和气说道:“三姑娘一片孝心,只是想给你一个体面的生日宴而已。”
“我这日子生的不好,每年生日都下大雪,外面的百姓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我作为知府哪有心情坐在府里灯火通明,热气腾腾地过生辰,小姑娘就是没吃过苦,还以为这天下是太平盛世呢,还总是惦记这那几口饭吃。”寇兴一听就连连摆手,一本正经说道。
江芸芸侧首去看寇兴。
听闻寇兴也是普通家庭出身,父亲是教书先生,可偏远地方的先生也是无太多学识的,所以寇兴求学时,日日都趁着去县城的日子,拿着自己做的文章去请教人,只要是能找到关系的,都主动上前,被人拒绝了,甚至会被人驱赶出门也不曾动摇求学之心,直到三十岁才考中秀才,后来遇到心软的提学才收为徒弟,第三年便考中举人,这才一路平云直上。
日子过得贫苦,他眉宇间总是有挥之不去的心思。
马车停下,两人都收敛下心思,正好衣冠准备出门,江芸芸本以为此事会顺顺利利完成,万万没想到,两人花了一个时辰才劝走几个人。
衙役几人被气得,骂骂咧咧站在巷子口。
“这可不是办法。”江芸芸愁眉苦脸说道,“这屋子空荡荡的,贼进来也没得偷吧,为何还不愿离开。”
寇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江同知到底是扬州富贵人家出生,不明白就是一片瓦那也是钱,他们会因为屋顶丢了一根草争吵,甚至动手脚,这些人家攒一文钱都要费尽力气,屋子没了,他们也没了,他们怕走了,屋顶的瓦没了,睡觉的石头也没有了,所以不愿意离开。”
江芸芸拧眉:“那明府为何刚才还如此煞费苦心地劝说。”
寇兴沉重叹了一口气,那张衰老年迈的脸被风雪打湿,勾勒出沧桑的艰辛:“说久了,也能提醒我这个知府无能,连百姓基本温饱都不能保证,也想着今年收成不错,这些人万一愿意呢……”
江芸芸沉默着。
“每逢大雪天,我都要在前衙值夜,若是有事情,也能早一点知道,同知如是愿意,也一起吧。”
“下官自然愿意。”
寇兴抬脚离开,摸了一把脸上的雪痕:“不要再下雪了,明年推行农事册,让他们多攒点钱,修修这屋子,活着吧,都好好活着。”
江芸芸安静跟在他身后,突然生出焦虑之心。
——被寄予希望的农事册不合这里的情况。
一行人走到北面,突然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人三三两两,相互掺扶着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往哪里去?”江芸芸随口问道。
“那里就是玄妙观。”阿来连忙指了个方向,远远的能看到一个高高翘起的飞檐,“他们每年下大雪都会发粥是惯例,这雪越下越大,这些人肯定是想赶早去吃口热乎的,我们也会建议他们先去那里吃口饭,然后再去养济院休息,不过今年怎么这么多人去啊,而且还这么早,可别等会闹起来。”
江芸芸下意识扭头去看寇兴,只见寇兴正看着那群迈着不利索脚步,跌跌撞撞走的百姓们出神。
“明府。”江芸芸轻声唤了一声。
寇兴回神,被衰老的眼皮遮挡的眼睛盯着江芸芸看,但很快又移开视线:“阿来说得对,张经历,你等会带几个人去维持秩序,剩下的人也不多了,我们几个人就够了。”
张经历点头应下,点了几个人就准备脱离大部队。
“江同知,你也跟着去吧。”寇兴突然又说道,注视着江芸芸,“你做过县令,赈灾之事应该熟悉,也正好多看看,若是哪里不对,也好先一步发现。”
第三百零一章
玄妙观由山门和六座殿阁组成, 一阶阶依次而上的台阶,高高抬起宏伟森严的红墙琉璃瓦的山门。
后面的六殿阁分别名为四圣殿、三清殿、玉皇阁、玄武阁、圣母殿和梓潼殿。
四圣殿供奉着道教中的四位大真人,即通玄真人、冲虚真人、南华真人、洞灵真人,他们为老子的四位弟子, 也称为四子堂, 大殿面阔三间, 进深三间, 三重飞檐,状似塔形, 每层檐下都悬挂着玲珑美观的斗拱, 屋顶为钻尖式,托一带尖顶的青铜莲花座,犹如盛开的金莲, 犹如盛开的金莲, 与屋顶闪烁的琉璃瓦融为一体。
三清殿的尊神为道教三位地位最高的天神, 既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尊神雕塑高达十几米的, 高高在上俯瞰虔诚的香客, 神态凝重,衣褶生动。
玉皇阁是供奉玉皇大帝的神庙, 其后面的墙壁上绘有色彩丰富的“封神图”,玉皇大帝的塑像两侧的墙壁上,则绘制着五元大帝及王母娘娘, 大殿面宽三间,进深二间, 整体建造弘整高峻, 雄伟壮观。
玄武阁内供奉着三十六元帅, 又称“三十六天罡星”,一入内,便好似所有萦绕在云端的雕像看了过来,那一尊尊神像神色各异,或慈悲或怒目,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各有千秋。
前面四殿呈直线排列,最后一殿的玄武阁置于一座六米的高台上,剩下两殿分列左右,台东为圣母殿,台西为梓潼殿,再往后走去,穿过重檐歇山顶的三天门,就是道长们休息的地方。
江芸芸站在高大威严,不可侵犯的神像前,外面是漫天大雪,雪中排着希望能领到一碗热粥的百姓,屋内却因为点着无数的蜡烛和香火,照得那些神佛衣袂飘飘,好似人间仙境。
道长小心翼翼看着新来的同知。
新同知刚来就杀得城内哀嚎遍野的事情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外面大雪,队伍排在殿内,山门口有用红布拦起来,还有两排四肢粗壮的武人守着。
有些来迟的人只能在外面等着,各殿门口架起一口巨大的铁锅,浓郁的米香飘了起来,每口锅前面都有两个穿着短打模样的男子拿着长柄勺子,用力搅拌着。
热气腾腾的烟气弥漫开,寺庙更显出几分神圣的仙气。
“开了三个粥棚,男女分开,老弱病残也是另外安排的,各殿都有各家来帮忙的香客来维持秩序,所以不会拥挤踩踏,也不会有人趁乱坏事。”道长连忙说道。
“道长开了多少粥?”江芸芸收回视线,和气问道。
“各家送来近二十石的粮食,柴火三百斤,道观能力有限,一日最多救济五百人,所以不会在今日一日用完,”
“哪会持续多久?”
有人等不住了,人群中躁动不安,有明显是小厮模样的人大声呵斥着,这才勉强压下越来越浓郁的香气。
——实在太香了。
就连背后的阿来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许是今日大雪,来了很多人,来的又早,都没准备好。”道长连忙解释着,“一般施粥都要七天的。”
江芸芸挑眉:“也就是说一天要煮至少二百九十斤的米。”
道长算数跟不上,茫然了片刻,谨慎说道:“总是会煮完的。”
“如何能保证都是需要的人喝到这碗粥。”江芸芸镇定问道。
人群中有人拖家带口,有人一个个拄着拐杖,孤零零来了,也有人大冬天穿得单薄,甚至没有穿鞋的人,但也有不少人至少还能裹着一件棉衣。
“每锅粥里会倒一碗燃尽的香灰。”道士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江同知,“您看,现在就倒了。”
只见一个道士捧着一大炉子的香灰倒在眼看就要煮好的粥里。
人群哗然,有人开始大声骂人,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很快就乱了,家丁们立马气势汹汹涌上去,手里的棍子点着最是闹腾的几个人。
“这是为何啊!”身后的阿来震惊问道,“那饭还能吃吗?”
道士叹气,念了一声尊号:“一碗带有香火的粥也是能吃饱的。”
阿来愤愤不平地只好去看江芸芸。
谁知江芸芸神色平静,点头说道:“香灰要完全烧尽的,不然会有毒。”
“都是选的妙香的香灰。”道长松了一口气,解释着。
阿来嘴角微动:“那也不好吃啊。”
张经历拉了拉阿来的袖子,示意他少说几句。
相比较阿来没什么经验,一般赈灾的粥里都会加点东西的,不是石头,就是树皮,寺庙一般都是香灰,不好吃就对了,好吃的东西可轮不到那些没得吃的人的碗里。
“是稠粥还是稀粥?”江芸芸又问。
历来寺庙就有‘冬施粥饘,夏施冰茶’的善事,只求留一气,解一解渴。
“今年不是荒年,衙门收的税也不多,所以家家户户都是余粮的,这次也是几位香客为年前祈福用的,所以是稠粥,一人一碗,垫个肚子就好。”道长解释着,并未江芸芸指了指几位大发慈悲的香客。
那几位夫人站在廊下,正交头接耳说着话,里面就有寇三姑娘站在一侧,手里端着最近的铁锅里盛出来的一碗粥,一脸严肃地一侧的小姑娘说着话。
“那位穿着紫衣服的是,甘州中护卫的唐指挥加的夫人,姓周,是今年的大头,一人捐三石粮食,也是她提议要施粥的,说是城内大雪,不少人的房子都塌了,一口热饭也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