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叹气,转移话题:“你最近都去哪里了?每天早起晚归的,中午饭也不见回来吃,周娘子念了好几次了。”
“躲蒋叔呢。”顾仕隆嘟囔着,“躲不掉!一点也躲不掉!”
江芸芸惊讶,但心中明白小孩幼稚的想法,无奈说道:“这样不是办法。”
“是啊。”背后传来疲惫的声音,“顾幺儿,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骗我去生黎那边。”
顾仕隆拔腿就要跑,还是江芸芸先一步把人拦下来,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蒋副将。”江芸芸扭头,看着面前的头戴斗笠的高大男子笑着打了个招呼。
顾仕隆躲在江芸芸身后不说话,整个人都想要缩起来,若非已经长高了,定要跟小时候一样躲在江芸芸的胳膊下面才肯罢休的。
“都说女大不中留,你倒是不一样,我这是养了一个小姑娘不成。”蒋叔气笑了。
顾仕隆哼哼唧唧没说话,一脑袋靠在江芸芸的背上,神色凝重。
“好久不见,蒋副将。”江芸芸反手拍着顾仕隆的胳膊安抚着,对面前行色匆匆的蒋平邀请着,“进衙门一叙吧。”
顾仕隆紧张地抓着江芸芸的衣服,有点抗拒。
蒋平同样看着面前的小县令。
几年不见,江芸长高了,也变黑了,扬州初见时,他还是一株细弱幼苗,柔软可欺,不堪一击,现在已经长成了亭亭的青竹,坚韧不拔,直冲云霄,但眉宇间的精气神还是一如既然的浓烈。
他就像一轮闪耀的太阳,哪怕在人群茫茫中依旧能一眼看到他。
刚才也确实如此。
“好久不见。”蒋平笑说着,“小状元,风采依旧。”
第二百三十八章
顾仕隆的去处, 江芸芸想过,却也没仔细想过,因为在她眼里的幺儿还太小了,所以她总是想着再等一等。
那一年他七岁, 抱着那么长的刀, 走了许久的路来找江芸芸, 见了面后, 明明一脸委屈,但板着小脸偏不说出来。
真是可爱啊。
江芸芸现在还记得她踩在墙内的梯子上, 低头去看墙外的小孩。
小孩仰着头, 那双眼睛倒映着日光,亮到惊人。
“我不回去。”顾仕隆进了衙门后,突然大声说道, 然后头也不回就跑了。
江芸芸欲言又止, 对面蒋平的叹气, 突然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蒋平摆了摆手, 笑说着:“让他去吧, 他从小就这个脾气, 非事到临头,撞个头破血流, 怎么也不肯回头,那日他非要去单挑匪寨,我抱他回来后还好几日不和我说话,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小孩脾气倔得很。”
江芸芸看着他提起旧事,猛地沉默下来。
“将军就这么一个儿子, 幺儿是我亲自照顾大的, 他出生在前线, 刚出生时我就抱在怀里,小小一只,也不哭,真是乖巧的小孩,一点也不会给人添麻烦,后来长大了,跟在我们身后练武,天赋惊人,我本以为他可以在边疆的土地上自由自在长大的,再在时机成熟时袭了将军的爵,所以当年将军送他来扬州时,我其实心里是不同意的。”
“他不曾离开亲人这么远,他性子粘人又倔强,有点脑子但年纪太小了,不瞒县令,他刚离开我的那一月,我真是寝食难安。”
蒋平无奈说道:“但他跟着江县令过得很好,我也是很开心的,县令君心似日月,堂皇正大,是个人人都喜欢,都敬重的人,我这几日所见所闻无不佩服,也深觉琼山县有您这样的县令,大明有您这样的官员,真是幸运。”
“但……这条路太辛苦了。”他话锋一转,无奈说道,“他跟着您很好,但我们也很害怕,将军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们只想他按部就班地走着。”
江芸芸沉默了,避开他热切的视线,但随后还是认真说道:“我会和幺儿讲的。”
“若非他一直躲着我,我也不想麻烦江县令的。”蒋平拱手行礼。
江芸芸忙不迭避开他的礼节,勉强笑道:“蒋副将在哪里休息,要不来衙门吧,衙门里还有很多屋子的。”
蒋平摇头:“已经在客栈里住下了,就不麻烦江县令了。”
两人一时坐着,无言以对。
“有客人?”何士楠匆匆跑来看到屋内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连忙刹住脚步,讪讪说道,“那我等会来找县令。”
蒋平连忙站起来说道:“就不耽误江县令办事了,在下先行告退。”
江芸芸便也跟着站起来送人。
“不用送了。”蒋平笑说着,“我自己出门就是。”
江芸芸也就当真没有把人送出门,只是站在台阶下目送他离开。
蒋平走路极快,虎虎生威,没多久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内。
“嗯?怎么回事。”何士楠的小脑袋靠过来,好奇打量着江芸,又看着消失不见的背影,“有纠葛?怎么没见过这人啊?”
江芸芸推开这颗八卦的脑袋,面无表情说道:“不是和其杰一起去看水渠了吗?”
何士楠叹气:“百姓们不配合,还差点把我们打出去,觉得我们是骗子,是下游的人找来打算把水流截断的,我想着是不是要县令亲自出马比较好。”
江芸芸坐在椅子上有些失神,但过了一会儿又点头说道:“可以,那就明日吧。”
“行。”何士楠说完还是没有走,反而看了好几眼江芸芸。
“看我做什么?”江芸芸不解问道。
“那些百姓很想见你呢!”何士楠凑过来说道,“你今年税收的这么少,而且还把剩下的粮都收了,还惩治了大粮商,他们都说你才是大好人。”
江芸芸随意笑了笑,没有说话。
“没事就下去休息吧,跑得满头大汗的。”她转移话题说道。
何士楠还是没走,坐在她边上发着呆。
他原本出生富贵人家,刚来时皮肤白白嫩嫩的,整个人细皮嫩肉,但在衙门呆了一个月,忙着夏税和水渠的事情,现在不仅人黑了,脸上的肉也掉了一些。
“我爹一直跟我说去衙门里做事很轻松的。”他冷不丁说道,托着下巴打量着面前的小县令,“但我怎么觉得这么累啊。”
江芸芸没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菜知府出门了,轿子朝着西面去了。”一直盯着知府衙门的白惠快步走来说道。
琼州府城也就是琼山县就是海南卫所在地,正是在西面的位置。
江芸芸抬头,并没有意外之色:“让人把粮食都放好,别下雨给弄坏了,耽误事情,让人仔细都看了,还有开社学是的事情推进到哪一步了,让符县丞有空回我一下,几日都找不到他了,还有武忠呢,手下的人锻炼的如何了,我怕马上就要用到了,还有我之前丈田的时候,发现有些村的路很不好走,你让其杰来找我一趟……”
她回过神来,一站起来就忙不迭说道。
衙门事物之繁多,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
“您之前说要给富商们写文的。”白惠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提醒道,“这粮食都要交给海南卫了,是不是该落实一下了,免得总有人在我们衙门前晃悠。”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行,等粮食送过去后你就放出风声,说我就在大门口写表彰文,此事纳税中的大头和积极分子都在表彰范围内,还要给他们发大字,不过,雕刻的师傅不用请了,肯定有人愿意帮忙,咱们能省就省。”
“不用跟着我了,我去看看现在肉价粮价情况如何。”江芸芸脚步一转,朝着门口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强调着,“练功的事情,你多督促一下,健妇队那边也不要疏忽了。”
白惠不好意思说道:“县令胆子真大,我有时候过去都还要找好几人一起去,也怪麻烦的。”
江芸芸脚步一停,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那些都是寡妇,我和武主簿都未婚,这不合适,传出去不好听,有些家中有妻的,听闻此事后也很警惕,所以我每次找人都不好找。”白惠悄悄看了看小县令的脸色,见他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才继续说道。
“而且健妇队出入我们衙门也挺奇怪的,大家都要躲躲藏藏,男人怕见了女人,女人不敢见男人,最主要是练武不方便,之前她们好几个伤了腿,也不能及时去救人,这要是有个通拳脚的妇人就好了,也能帮衬一下。”
江芸芸眉心微动。
“虽然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但又怕惹事呢。”白惠话锋一转,连忙补救着。
江芸芸却没有生气:“这是个问题,我会想办法的。”
白惠松了一口气:“其他没什么问题的,大家都还是很认真的,也不喊苦喊累,之前您多发的奖金,我们都高兴坏了。”
“之前大家都辛苦了,这是该得的。”江芸芸笑说着,“现在衙门内都没有人,你看着点,有人来击鼓,状子都收了,没有的,就让他口述,你找人简单写一下。”
白惠点头,目送她离开衙门。
——县令是好县令,但也太忙了,整天到处走,连带着六房主簿,衙役们也都停不下来。
“都降了啊!”坐在码头槐树下的闲聊老头大声嚷嚷着:“那些可都是奸商,要不是我们那个新来的小县令把那些坏人都打了一顿,那些卖猪肉的,卖粮食的,才不会这么听话呢,哼,打得好啊。”
“可不是,今年的粮食还都是五文钱收的,这日子过得真好啊,等攒了钱我就可以给我儿子娶媳妇了。”
“之前张县令没了我还伤心很久的,没想到这个县令就很不错。”
“你懂什么!”那个抽旱烟的老头继续说道,“状元你知道吧,我们这个县令可是状元呢!文曲星!文曲星你知道吧,那可是神仙人物啊。”
“哇,状元啊!”聊天的人都齐齐哇了一声,“状元是不是就是读书最厉害的。”
“第一呢。”老头翘了翘大拇指,“我们琼州前面有一个丘阁老,现在来个小状元,你看看这风水,不错不错。”
“少不错了,快回家去。”有出海回来的大船停靠在码头,有年轻人骂骂咧咧提着一大袋东西急匆匆赶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啊,我们从南直隶回来的路上听说台州遭倭寇了,死了好多人!那些倭寇的吃水线都深了,你们的钱和粮食可都要藏起来的。”
话还没说完,原本围在一起的人立刻大惊失色,慌张起来就要往家里赶。
原本蹲在地上听闲聊的江芸芸看着远去的人,也跟着站起来,却没有回家,反而迷茫看着离开的人。
“阿侬,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啊,快回去找大人啊。”老头连忙提醒着,“把东西都藏藏好,人也都躲起来的。”
江芸芸小心翼翼问道:“府城也会来倭寇?”
“阿公快走啊,在这里墨迹什么,倭寇的船很快的。”那个年轻人扭头打量着面前的人,“没见过你,瞧着不像本地人,你谁啊。”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我新来的,我们府城也不是很靠海啊,要是从海口登陆,那不是还有海口卫吗,听说海口所那边不是有很大的城池吗,还配了炮火。”
年轻人冷笑一声:“你还指望这些人,拉倒吧,也是你倒霉,刚来琼州吧,啧啧,就要经历凶残的倭寇了,你可要小心了,他们就喜欢你这样长得好看的。”
江芸芸看着一老一少相携离去,面色凝重。
之前吕芳行借口说县衙衙门被烧了是海盗干的,江芸芸一直以为是故意吓唬她的。
琼州县地处平原东部,并没有直接链接海域,海口是琼山县下的治理地方,但中间也是距离也不近,之前坐马车去丈量土地,也是要花费半天时间的。
虽然府城内有大量水域,大都是那条南渡江的支流,这条大河发源于琼州黎母岭,经过白沙、澄迈、安定,最后从海口入海,虽然府城水域丰富,但其实并不具备海盗来打劫的习性。
海盗一般是小船靠近港口,急速登陆,打的是猝不及防。
这里要求第一守备不紧,第二水域开阔。
显然身为位于州府的琼山县本县是不在其中的。
这也是江芸芸当初断定吕芳行有异的一个重要想法。
不过这些人现在这么惊讶,说明倭寇确实进来过,而且守城没防备住。
海南卫的总部就在琼山县竟然没防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