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强调道:“我可是县太爷。”
吕山羊胡手指都在发抖:“我们十一,十五文收的粮食难道就白白送给你!恬不知耻,我要去布政使司,去通政司告你,我要去告你!”
江芸芸看着他惊惧交加的面容,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笑意,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被浓密的长睫一遮,就有几分变幻的阴影。
“前些年吕芳行推行白银收税时,百姓提早卖粮食给你们。”她平静问道,“不知道当时卖价如何?”
商人们脸色大变。
衙门里的几人也都脸色不好。
自然是极差的,当时连四文都买不到,而且挑拣很严重,普通人家半年的辛苦收入很难卖到一两银钱,但是等之后粮价就会猛涨,百姓苦不堪言。
一个白银税收了三波钱,也不是没有闹过,但整个琼山县上下宛若一个铁桶,愣是一点风声也没传出去。
“若是你们能做到我说的三个条件,那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江芸芸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面无表情,“不然就是我亲自带你们去找布政使司,到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什么,三个条件。”白面馒头故作镇定说道。
“第一,琼山县此后粮价要和雷州持平,不能超过七文钱,收购价格最低五文。”
“第二,每年要捐出一笔粮食给救济院等地,我不要求你们多,让他们能吃上饭就行。”
“第三,你们今年的税和火耗都还未交齐,你们带头把剩下的人都催上来。”
江芸芸掏出袖口的纸张,笑说着:“一共三十七户,何时齐了,我就给你们写表彰文,把你们竖为交税大户的典型代表,到时候给你们立块碑,到时候就放在我们衙门口,也好让大家看看我们琼山县的富户们其实也是很有仁义思想的道德楷模,那所有事情我便都当掀过去了,如何?”
吕山羊胡不可置信:“就,就这样?”
这三个条件和县令本人完全没有关系,他甚至没打算在这里大捞一笔,而且仔细想去对这些商人甚至还是有利的。
商人也不想一直做商人,家中子弟都在读书,这些读书人有了名声才能办事,不然哪来这么多商人自掏腰包修墙铺路,赈济灾民的,不就是为了一个名声。
这些哪有县太爷亲自写的表彰文还给你立碑,更能添名声的。
这三个条件,第一次听有些苛刻,但是带这个好处,突然就变得悦耳起来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性格变幻莫测的人。
“就这样,我们毕竟以后也是要合作的。”江芸芸见他们脸色变化交错,又飞快掏出三张纸,紧追着问道,“要是同意的人就签字吧,一式三份,我这里一份,衙门这里一份,你们这里就,吕掌柜一份吧,反正他们都听你的。”
大家看着早已写好的纸张,嘴里苦涩。
“若是我们签了……”花孔雀试探问道,“你,你就不坑我们了。”
江芸芸笑说着:“当日在丈量田亩的时候,我就说过,大家今后若是配合工作,琼山县就能大富,自然是所有人都占到好处的,这笔买卖,大家现在也可以再算一下,不会亏的。”
人群中有人的脸色微微发怔。
“一个县的发展需要商人,只要我们发展了,商人不可能不发达,但一个商人也是需要承当起社会的责任,这是你们需要反哺这个社会的,两者关系密不可分,签了这份文书,若是以后有人做不到这一步,那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江芸芸明目张胆地威胁了一下,然后板着脸催促道:“签不签,不签我就让武主簿带你们上门,我们趁现在天气好,肯定能赶在天黑前到雷州的,明天就能跪在布政使司衙门前面了!”
武忠非常配合地走了进来,黑脸一沉,瞧着气势汹汹。
“签签签。”花孔雀眼珠子一动,第一个开口说道,“我来我来。”
江芸芸满意点头。
没多久,最后一个吕山羊胡也都签好了。
江芸芸接过两张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满意点头:“合作愉快,第三个事情你们快去办吧,给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要再给我又别的想法了,你们之前的事情,吕芳行和程道成之前都写了供状。”
白面馒头和其中几人对视一眼,先一步拱手告辞了。
江芸芸笑眯眯目送他们离开了。
“衙门什么时候有钱了。”花孔雀临走前不甘心问道,“哪来钱的收米。”
江芸芸笑容更大了,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有的有的,你别操心我的。”
一直没说话的符穹又是轻轻冷哼一声。
江芸芸立马扭头,扑闪着大眼睛去看他,别提有多无辜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尾巴吴萩立马察觉出不对劲,抬起脖子,大眼珠子警觉得来回扫视着,企图找到一个破绽。
奈何这次没有一个人出来解答。
“如此我们就告辞了。”江芸芸看着站在远处的吕山羊胡,贴心说道,“瞧着脸色不好,快扶吕掌柜坐下来休息休息,喝口热水,缓一下,年纪大了,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吕山羊胡眼珠子一翻,直接晕倒了。
禀丰粮行彻底热闹起来了。
路上,符穹被吴萩弄烦了,不耐说道:“你是猴子吗?上蹿下跳做什么!”
“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小秘密嘛?”吴萩幽幽说道,“我们之间也有了秘密吗,你和小县令的关系现在让我嫉妒,我已经面目全非了,你们都没看出来嘛。”
符穹嫌弃地把人推走,加快走了几步,就不巧,正好走到江芸芸边上了。
江芸芸突然竖起大拇指:“要不说我们符县丞是好大户呢,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呢。”
吴萩的脑袋挤进来,抓耳挠腮:“怎么个不一样法,仔细说说,我也想知道!”
“你大舅哥有多好你不知道啊?”江芸芸反问道,“还是你觉得他不好啊。”
吴萩震惊地瞪大眼睛:“我大舅哥最好了!”
符穹看了一眼小县令细嫩的皮肉。
刚来时,还是雪白的小少年,现在晒黑了,却越发显出挺拔的鼻梁,更添了几分嚣张的少年锐气。
“那就行了。”江芸芸把他的脑袋推开,慢慢悠悠走着,“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吴萩气坏了:“什么秘密啊!其杰你知道吗?从南呢?于善知道吗?良实呢,你最近老跟着县令跑,哦,你们都不知道啊,那没事了。”
“哎,暮安呢!”他突然想起一直走在最后面一声不吭的叶启晨,随口问道。
叶启晨避开他的视线,眼神闪烁,但可耻地沉默了。
吴萩大惊。
原本被他点名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过来。
“看我做什么。”叶启晨低着头,敷衍着,“走路看路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江芸芸满意地看着最后一家刺头富户驾着十辆马车来纳税。
门口的衙役早早就迎了上去, 热情地帮忙上称算火耗,一套流程下来一气呵成。
全部人脸色都很好看,大概只有那富户家的人脸色有点阴沉,但众人只当是没看见。
“都是我琼山县的好商人啊。”江芸芸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后, 一脸感慨。
站在她身后的白惠欲言又止, 想笑又不敢笑。
半个月的时间, 琼山县所有富户不仅把税都收齐了, 连火耗钱都被人强买强卖,半添半送给补齐了, 一点也不敢耽误运输的事情。
县令对外那可是大夸特夸, 在外人眼里那可是对富户的表扬,在富户眼里则是把人架在火里烤。
“算好了,和县令一开始算的数据一分不差。”那边何士楠把最后的一批数据写入账册, 捧着算盘手指飞快地拨着, 最后眼睛一亮。
江芸芸满意点头:“准备准备送到海南卫那边去。”
南边的粮食要通过京杭大运河送到京城去, 因为琼州实在太远了, 高皇帝一开始实行粮长制, 都是让百姓自发给朝廷打白工, 后来越来越人不干了,毕竟琼州真的太远了, 一来一回,秋收都不一定赶得回来。
从宣宗开始,这个任务一般都是让没有任务的海南卫出面的, 或者交付给漕帮出面托运,但都需要衙门这边支付路费。
琼州这一代的漕帮要去广州找, 来来回回有点费时间, 所以琼山县都是让卫所押送的。
听说以前张县令都要给不少钱呢, 全看你砍价技术好不好。
江芸芸一听就撸起袖子表示一定努力砍,为我们衙门节流。
“但之前百姓给的那个火耗,县令拿去做什么了?”何士楠涂涂写写,随口问道,“虽然也够了,但突然少了这么多粮食,对不上账啊。”
江芸芸眨了眨大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了?”何士楠不解,懵懂问道。
江芸芸小声说道:“卖了。”
“卖了!”何士楠一惊,随后声音骤然压低,上下打量着自家看上去平淡不惊的小县令,含含糊糊说道,“收了?”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没有,衙门里不是没钱吗?收百姓的米粮填充救济仓不是要钱吗?”
何士楠不明所以,咋舌:“是啊,我也好奇,哪里的钱,我来之前,叶主簿可是和我说,我们衙门是穷的响叮当的,是一个铜板也发不出来呢,说我们的月俸都要晚一月再发呢。”
“嗯呐!”江芸芸大声嗯了一声,眼波躲躲闪闪,但口气格外理直气壮,“但是之前不是有人十五文收粮吗?”
何士楠一惊没回过神来,但是冷不丁看着小县令一脸无辜的样子,突然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他大笑着,“厉害啊,来来回回逮着他们薅啊,也是他们该的!”
江芸芸义正言辞说道:“不是这样的,市场买卖不是价高者得嘛,他们开价这么高,我不是为了我们衙门的发展嘛,火耗本来就是每年都会高一点,然后留取在衙门的,我这是提前支取了这笔钱。”
何士楠听得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对对对,是这个道理,我就说哪来这么多的钱,还以为您自掏腰包呢,不过现在还有剩余嘛?”
江芸芸施施然点头,得意坏了:“钱都在符县丞那里呢,你去问问他。”
“那这个账……怎么做?”何士楠话锋一转,小声问道。
江芸芸眨巴眼,叹气:“那就如实写吧,写清楚就好。”
“那以后御史来查账,县令不是要被弹劾了。”何士楠摸了摸下巴,眼尾打量着自家的小县令,一脸深思。
江芸芸还是叹气:“这也没办法啊,不然这笔钱怎么算啊,好端端少了百姓这么多粮食,说不过去,事情嘛,越想要掩盖越容易出错。”
“这有什么难啊。”何士楠晃了晃算盘,“本来就是金钱一直在衙门里流通,没少一分钱,顶多顺序不对,我肯定给你搞定。”
江芸芸这边和何士楠对好今年夏税的账,武忠带人跟着打包粮食,健妇队也出来帮忙了。
在江芸芸忙着和富商们斗智斗勇的时候,健妇队内的气象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个都眼睛明亮,看上去精气神很不错。
“队伍带的不错。”江芸芸笑眯眯夸道。
“还行。”陈娘子嘴角一翘,得意坏了。
“那日听您说过后,我们就拉着队里的娘子们仔细谈心了,把您说的都告诉他们了。”叶娘子唏嘘说道,“大家也是很感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