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轻轻抚摸着弓箭上华丽的花纹,轻轻叹了一口气:“真凶啊。”
很快,江芸芸就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学院附近,甚至整个庐山都没有小弓了。
“好像被人买走了。”窦扬也颇为不解,“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谁家需要这么多弓啊。”
江芸芸冷笑一声。
“学院的弓太大了,你年纪小,不能伤了,我再去问问,你这几天就拿那把最轻的练习,不用满弓,只要能拉开搭箭就可以。”窦扬仔细说道。
江芸芸叹气:“找不到的。”
“为何?”窦扬不解。
“因为总有吃饱的人没事干。”江芸芸笑说着,“不过不碍事,我自己也能拿到,只是要点时间而已,这几日先把骑马练好,窦学长先不要操心这事了。”
窦扬半信半疑。
江芸芸信誓旦旦走了,然后去隔壁跑马场把顾幺儿叫下来。
“怎么了?”顾幺儿问道。
他身后跟着骑着新买小母马的娄素。
“小弓买不到了,能叫蒋叔帮我做一下嘛。”江芸芸苦恼说道。
顾幺儿连连点头:“但一来一回一个月肯定要的。”
“我给你啊。”一侧的娄素晃晃悠悠走过来,天真说道,“我有很多,你想要什么类型的啊。”
“可你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哪来的小弓啊。”顾幺儿质疑。
娄素不高兴说道:“虽然我不会,但我不能有吗?我就是害怕大马而已,家里养了三匹小马呢,都是我的,这匹小母马就是我祖母在我去年生辰的时候买给我的,家里的小弓也是我平日买的,虽说只有七八把而已,但都是我喜欢的,可好看了!”
穷光蛋顾幺儿听呆了。
乡下人江芸芸立刻对新出炉的富二代肃然起敬。
久等人不至的朱宸濠忍不住去校场晃悠。
只见江芸芸的面前已经摆上了五把小弓,一把比一把花里胡哨,甚至还有一把绯色的弓箭。
—— ——
江芸芸在书院也一个多月了,学院年后的第一次联考也随之而来。
六个班的学子一起打乱了考试,形式江芸芸非常熟悉,就是她的模拟考。
“你的模拟考出了一个你,小解元,还有这么多进士,我们自然是要跟进的。”闻实道得意说道,“我们还改进了。”
“如何改进?”江芸芸好奇问道。
“你们是胡乱批改,我们是匿名的,卷子给老师改,而且题目量会大一些,难度非常高,但时间不变,更能锻炼人。”闻实道得意说道。
果然,论考试还要看中国人。
江芸芸竖起大拇指:“还是你们会折腾人。”
“我看你这一个月整天往训练场跑,完全没有在读书,你这次要是考差了,山长说要连带卷子都寄给你老师。”闻实道恐吓道。
江芸芸摆了摆手:“别吓唬我,我老师就是举起棍子我也是不怕的。”
“那之前山长说你老师的棍子,你激动什么?”闻实道不信邪。
江芸芸鼻子皱了皱,大声说道:“我才没有激动,我是陈述事实。”
闻实道打量着面前的小少年,冷笑一声:“你照照镜子吧,江其归。”
不愿意照镜子的江其归飞快地跑了。
第一次联考在三月十五,连考三天,卷子是山长亲自出的,就连闻实道也是一个时辰前才知道题目的。
顾幺儿虽然没参加,但被安排巡逻去了,拎着一个小锣,兴冲冲跑了。
朱宸濠也没参加,第一是不喜欢,第二是没必要。
除着两人之外,学院全员参加。
江芸芸这次倒霉,第一次身负重任的考试就抽到了臭号,一坐进去就开始如坐针毡,臭味熏天,飞快掏出帕子堵住鼻子。
朱宸濠也揽下巡逻的工作,但不愿意靠近号房附近,远远看着江芸芸正在飞快地收拾东西,动作麻利。
“郡王要不去其他地方转转?”和他搭档的学长,小心翼翼说道。
朱宸濠目不转睛,只是笑说着:“我就在这里。”
学长哎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留下一个性格稳重的人,自己带着剩下一个人去了隔壁考场。
大家都是在校场考试的,一个个棚子搭起来,一眼看过去也颇为壮观。
隔壁考场就是隔壁的骑马场,也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江芸芸自然察觉了朱宸濠的视线,但充耳不闻。
这半个月,她自然也算见识到了这些天潢贵胄的做派。
房子是新搭的,豪华得和这个书院格格不入,一应物件全都是王府里搬来的,华贵精致到令人望之却步。
桌椅是新做的,托他的福,整个丙班的教学设施焕然一新,江芸芸之前哼次哼次修的小破椅子一觉醒来成了富贵大靠背。
食堂是新开的,听说食堂开了一个小灶专门给他的厨师和仆人做饭,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开着火。
江芸芸本以为山长会不同意,但袁端却出人意料地没说话。
“你知道学院养马很贵嘛。”袁端说道。
江芸芸点头:“略有耳闻。”
一个普通人一天一日三次最多三十文钱。
一匹马一顿饭就要五十文。
所以,一匹马可比一个人金贵多了。
学院养了三十匹马,一个个都是小老头的宝贝,吃饭洗漱都是他亲自照顾的,不假借任何一个人,江芸芸平日想摸一下都得挨顿打。
“郡王给了我们五百两银子用来养马。”袁端比划出一个手势,“一年养马的钱呢。”
江芸芸了然。
“那个新房子搭好了也不拆,十来间屋子呢,到时候我们可以加几个格子,分给现在还挤在四人间的学子住,四个人住太吵了,还容易出矛盾。”
“那个桌椅,他们自己花钱的,我们一分钱也不出,都是新的。”
“还有那个厨房,自己挖的,吃食柴火也都是自己准备的,一点也不碍事。”
袁端一一举例着最后耸了耸肩,不甚在意说道:“这位郡王瞧着也没惹事,还送了学校这么多东西,这些小公子的做派而已,算不上大事,这几日上课不是也很乖吗?除了你和幺儿不喜欢他,我们去全院上下都很喜欢呢!”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能屈能伸啊,山长。”
袁端面无表情举起手来:“想挨打直说。”
鉴于院中大人物对这位郡王都是捧在手心的状态,江芸芸也自认这人没给人惹麻烦,虽然时不时在自己面前晃很烦,但总归是没有冲突的,所以平日里也都是维持着见面就笑,拔腿就跑的简单关系。
这次见郡王主动要巡逻自己的考场,江芸芸下意识眉心跳了跳。
考试开始后,江芸芸抄到题目,开始奋笔疾书。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的题目,一共五道,第一道就有些偏了,但也不算难。
来源是论语雍也——‘之生也直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但考得是程子对这句话的解释——‘生理本直’,然后后面还化用了一句宋朝诗人的话——‘人之生也直,此物自长年’,难度层层升级。
这句话的原话讲得是正直,原意是;人是凭着正直才生存在世上的,不正直的人虽然也能生存,但那是靠侥幸才避免了祸害。
后面的程子解释也是这个,但最后一句诗形容的是古松。
算是比较偏又比较怪的题目,截搭起来,头尾不相连。
江芸芸也觉得有些棘手,但很快就理清思路后,决定从君王的任用标准开始入手,再由点及面展开细说。
她打好腹稿就开始奋笔疾书写草稿,半个时辰后,打更的更夫敲了第一声锣鼓,江芸芸也停下笔来,正准备再检查一遍草稿,这才猛得发现有一道影子正不偏不倚落在她的卷子上。
——有人一直站在她面前!
第一百七十九章
江芸芸其实一直搞不清朱宸濠到底想做什么。
他可是上高郡王, 放在大明朝那就是最顶尖的特权阶级,那真是去哪里都是横着走,之前被她甩了脸还眼巴巴凑过来,看上去真得非常讨嫌。
但要是说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也是说不过去的。
毕竟他只是个典型的特权阶级, 享受全天下所有人的追捧而已。
扬州的百姓是冯忠为了讨好他, 才造成的踩踏事故, 在此事中他并没有主动要求, 也没有故意放任,但一个拥有巨大权力的人若是不会自我约束, 本就是大错。
但除此之外, 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总是在自己面前晃悠,哦,最过分的就是把庐山附近的小弓箭都买走了, 想要江芸芸主动找他说话, 但江芸芸捧着新晋富二代娄素送来的七八把小弓, 笑得合不拢嘴的时, 意外看到朱宸濠那张黑掉的脸, 顿时觉得此人正常起来了。
一个人的情绪不该是只有笑的。
生动的人是喜怒哀乐兼备的。
那个时候的朱宸濠在生气, 到也显出几分可爱来。
所以,现在这人又开始莫名其妙站在自己面前。
江芸芸心中的疑惑又开始升起来了。
朱宸濠, 到底要干嘛。
这个问题不仅江芸芸好奇,整个书院的人都很好奇。
闻实道从骑马场巡逻回来,一眼就看到尊贵的上高郡王殿下又开始站在江芸芸面前, 不由眼皮子一跳。
既怕江芸芸得罪人,又怕郡王折腾人。
朱宸濠一如既然不说话, 只是随意勾着破破烂烂的铜锣, 背着手, 站在江芸芸考桌前不远处的位置,歪着脑袋好奇打量着棚屋内的人。
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目光既无愤怒,也无邪佞,倒是平静得好像在看一个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