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幺儿一脸得意地看着众人。
“我早就听说应天府出了一个大明最年轻的小解元。”身后的同窗惊疑不定问道,“就是你!”
江芸芸还没说话,顾幺儿立马激动点头:“就是他。”
丙班的同学顿时肃然起敬,原本还有几分矜持的人,也都跟着围了过来。
“你真的是那个小神童?”
“我看过你的卷子,写的可真好。”
“你怎么不去考试啊,怎么又来书院读书了。”
同窗们议论不休,一个个脸上都格外好奇。
一般来说,乡试过了大都是一鼓作气去考会试殿试的,若是寻常人还有考不上的风险,可这位可是应天府的第一,怎么会考不上呢。
“想要多学学。”江芸芸笑着解释着。
“好厉害。”娄素也惊讶说道,重新打量着他,“我也早早听闻你的神童之名,不曾想在今日见面了。”
“不敢不敢。”江芸芸连连摆手。
“我祖父曾说过‘学者须带性气’,我今日一见你也是如此。”娄素爽朗一笑,“江弟住在哪里,我可要跟着你一起,学学你那聪明性紧。”
“我也要和你一起住,我们学院可以两人间的。”有人异想天开说道。
“我可以打地铺啊。”
“我也可以啊。”
江芸芸还没说话,顾幺儿先不高兴了:“我要和他一起的,你们不能抢。”
“我要一个人睡,我觉浅,两个人睡不惯。”江芸芸解释着,顺手把活跃的顾幺儿按下。
娄素看得直笑:“幺儿可真有意思。”
“娄兄可是开始科举了?”江芸芸好奇问道。
娄素摇头。
“我祖父年少时,有志于圣学,一直与我说,若是读书之事应付科举,学问便不可能学好,要在读书中达成‘心身之学’的顿悟。”他笑说着,“我就想先好好读书。”
江芸芸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可读书不就是为了科举吗?”有人不解问道,“什么心身之学,听着就很深奥。”
“要是不科举,矜于名声,如何为民做事,格物致知。”也有人不赞同。
娄素认真说道:“才不是,是真正的修养自己,才能做你想做的,你的科举,你的为民做事,我祖父说的,不会有错的。”
众人还打算说话,只听到门口传来不悦的声音。
“不好好读书,聚在一起做什么。”教授礼记的学长面无表情质问道。
同窗们吓得一哄而散。
白鹿洞书院不亏是学风浓郁,首屈一指的江西第一书院,一个普通的教授礼记的学长也能讲解礼记时深入浅出,每一处的落脚点都格外不同,只是瞧着观点她不太认同。
他今日讲的是季孙之母死,说的是季孙的母亲去世后哀公前来吊唁,曾子和子贡也来吊唁。一开始因为国君在,守门人又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所以不让他们进去,后来曾子和子贡到马圈里把重新整理了自己。
等这一次子贡先进去后,那个守门人就变了口气进去了通报。等曾子也来了时,守门人果不其然再一次让开了路。
他们神色镇定进入室中时,卿大夫们都站了起来,鲁哀公也从台阶上走下,向他们拱手行礼。
后世评论这件事:若是我们尽力整肃仪容,这样可以畅通无阻。
这句话一般解释就是君子收拾好自己的,就能让别人敬重一分。
但这位礼记的老师却又引申到以貌取人这个话题中,随后又衍生出很多例句。
“学生有一点不解。”娄素听得眉头直皱,到最后忍不住开口提问道。
礼记的学长点头:“这位同学有何不解?”
“既说不能以貌取人,刚才学长又为何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娄素质问道,“夫子是不是把女子单独和阴私满腔的小人相提并论还未可言,可学长却已经如此笃定了。”
礼记的学长皱了皱眉:“为何不能?”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可见夫子不是并不觉得女子可以和小人相提比论,毕竟小人可不会保家卫国不是嘛。”娄素振振有词,“且我听说这句话的是夫子在见了卫灵公的夫人后才发出感慨,如何能一言蔽之,牵扯到全部人身上。”
头发花白的学长有点挂不住面子,板着脸说道:“世人皆是如此说。”
“那可没有。”江芸芸幽幽说道。
“汉唐儒子皆言‘女子’为全称,既为女儿和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小孩,而朱子的《论语集注》中又将‘小人’解为‘仆隶下人’,将‘女子与小人’解为‘臣妾’,也就是家里的女仆与男仆,不论如何说来说去,也不是单独的女子和小人。”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我们现在市面上倒是有几本注解到有先生这样的说法,但学生觉得他们既没有得到认可,那想来就是无稽之谈。”
“那与其说是女子和小人,不如说是通识教化的人和不通识的人,”娄素是个大胆的,立马大着胆子说道,“那便是先生说错了。”
学长脸色一沉。
“而且‘养’字,多指修身养性,可不是抚养照顾,且夫子若是大范围扫射,那女子和小人又和他有何干系,这里的养参考《大学》中的意思,那就是培养和修养,要一个人养出浩然正气,养身、心、性、命。”江芸芸继续说道,“可见一开始作为语录文,夫子批判的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讲得也是仁爱修养之事,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果然是解元!”娄素竖起大拇指夸道,“博学。”
“孔子就曾痛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可见我们夫子是讨厌殉葬的,但自南宋的殉夫之风却越来越烈,想来也是后世的那些无稽之谈之辈,占据了口舌,让她们‘凛然殉夫,蹈死而不顾’。”江芸芸也跟着说道,“与其看当世,不如去看第一版的意见。”
“对!”娄素大声说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女子守节之事有妄议。”学长怒斥道,“此乃高皇帝期间就有的事情,何须你们黄口小儿置喙。”
江芸芸依旧微微一笑:“可英宗废除时,朝堂上可是称赞陛下仁善。”
“对!”娄素眼睛一亮。
学长嘴角微动,一肚子火却不知道如何反驳:“你,你,你们,大胆!”
“又是你啊,江芸。”门口传来幽幽的声音。
山长袁端站在门口:“有人说有学子和老师争执,我还以为是我们学院今年风水不好呢。”
江芸芸露齿一笑:“辩论辩论,朱子和陆九渊不就曾日日辩论。”
袁端气笑了:“你是自比朱子还是陆子静啊。”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不敢。”
——听上去也太狂了。
——我江小芸可是认认真真读书的人,可不敢这么狂。
“我看你敢得很,才第一天上课而已。”袁端说话间,外面传来敲铃的声音。
学长愤愤卷起书就走了。
原本大气也不敢喘的学子们也都松了一口气,飞快跑了,顺便宣扬一下刚才的事情。
江芸芸大眼睛眨巴着:“老师讲课夹带私货不好,而且我们都是要考试的人,我不是要纠正老师态度嘛,都是为了我们学校啊。”
“行啊,原来你觊觎的是我的位置啊。”闻实道慢慢悠悠晃过来,幽幽说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袁端出现在这里, 第一是听说丙班又有人在吵架,过来看看情况的。
第二是来看看其他学子们读书情况的,重点是江芸。
第三则是打算拎走幺儿的。
“我瞧着你就很溺爱。”袁端一见顾幺儿就看到一侧脸颊上有睡觉的印子,立马恨铁不成钢说道, “三字经学到哪了。”
江芸芸心虚极了:“这几日都有些忙的。”
袁端冷哼一声, 伸手把躲在江芸芸身后的顾幺儿无情抓出来:“走, 我带你读书去。”
顾幺儿不可置信, 伸手,扑腾着想要去抓江芸芸。
江芸芸躲开他的手, 一本正经说道:“午饭的时候我来找你。”
顾幺儿立马垮下脸, 偏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好哭唧唧地被人揪走了。
“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江芸最讨厌了。”
“我不要读书,呜呜呜, 我不要读书。”
江芸芸目送小孩抽抽搭搭地被人拉走了, 瞧着也是一脸不忍, 小表情格外生动。
闻实道在边上看得直笑:“你明明和他也是差不多的岁数, 可瞧着怎么跟养个小孩一样, 至于这么一脸忍痛割爱的神色吗。”
江芸芸背着小手, 听得连连摇头叹气,脚步一转, 打算去下节课了。
娄素也溜溜达达跟在她身后。
闻实道瞧着也跟在他们身后。
白鹿洞书院有君子六艺的要求礼、乐、射、御、书、数,每一样都会认真教学,且学生要去参加一年一度的考试, 要求是至少要合格,也就是都要拿得出手, 不然这门课就一直不会结业。
‘礼’讲得是吉、凶、宾、军、嘉等礼制的待人接物, 如何行礼, 如何接待,如何宴会等等,这是自春秋就开始流传下来的礼仪,且一直被人不断补充的大工程,教授这门课的学长要求非常严格,挂科率全校第一,令人闻风丧胆。
‘乐’则是音乐,也就是艺术课,既包括跳舞,还包括弹奏,学院的主要学习的是古乐,《云门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等都在学习范围内,这课的学长听说是个很有趣的人,经常带学生去爬山游玩,按道理这样的老师应该在学生中人气第一才是,但出人意料的是,教授乐的老师人缘不太好。
‘射’上的是射箭,是个体力课,要求结课时学会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等五种射箭技巧,而且开弓的石数也会逐渐增加,曾有个学子可以拉开两石弓,是学院至今无人打破的学生纪录,学长则是一个魁梧的大汉,是学院从边境请回来的高手,听说就能拉开两石,且能箭无虚发。
‘御’倒不是骑马,反而是驾车,也称之为‘五驭’,也就是驾驭马车和战车的技术,包括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等,前年开始也逐步教授骑马,学院养了二十几匹马,是最为宝贵的资产,学长是个小瘦老头,但有过独自一人驾着战车从四十个学生包围圈中冲出来的优秀战绩。
‘书’指得是书法,不仅教官方的考试字体和自己平常学的字体,还有如何学习古汉字的办法,有助于自己看懂古籍,去年还开设了文章写作技巧的课,是六艺中最受学生欢迎的,哪怕学长阴阳怪气的水平全校第一,也根本挡不住学子学习的热情。
‘数’也称之为术数,也就是算数和数学,甚至还学五行阴阳之术,乃是易经学子最爱的一门课,但听说学长是个怪老头,不爱说话,整天神神叨叨的,但是心肠好,不爱挂科,但也有说是因为格外厌烦学子,见了人就头疼,恨不得每次结课都把学生都赶走。
江芸芸一开始跟着老师读书,那个时候学得非常功利,四书五经上全是科举的内容,后来去了国子监,也都是科举需要的东西,最多就是多一门射箭,但大家都不上心,老师也教得敷衍,甚至还不如顾幺儿指点的几下,江芸芸兴致勃勃上了几节课也悻悻然回来了。
她来白鹿洞学院的时候甚至没想过还能学这些,所有昨日去山长那边拿到第一个月的课表时大为吃惊。
学院里不仅开设四书五经课,一天四节课,每节课大概一个时辰,而且六艺的课也不少,一个月至少三到四节,但这样算下来,课程其实还是非常松的。
这里的教育是简单教育,所以更需要学子自己去深入的学习,这也是御书阁的自习室永远坐满了人的原因,但也有不务正业不读书的人,但每年都是考试,最后几名可是要被退学的,所以整体来说学校的读书氛围非常浓郁。
今日要上的就是乐,设在棂星门院的第一进院子。
棂星门院供奉着孔子,处于‘暮春三月,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想法,所以只要是晴天,学子们都是坐在外面空旷的空地上弹琴学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