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你了。”顾幺儿立马凑过来,在江芸芸边上大声说着小话。
江芸芸斜了他一眼,挥手赶人:“胡说八道什么, 快走快走。”
“咳咳,幺儿, 我们厨房需要人手端菜哦, 来帮我的忙行不行。”诚勇咳嗽一声, 柔声招呼道。
顾幺儿看了眼江芸芸,又看了眼黎楠枝,有些犹豫。
“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江芸芸懒洋洋拱火着,“之前还没挨够打嘛。”
说起这事,顾幺儿就觉得屁股疼,又开始埋怨江芸芸这人太过分了,跳起来就跑了。
诚勇连忙拉着两个小孩一起去了厨房。
“都三天没和我说话了。”江芸芸还是躺在椅子上,一摇一摇的,“这可是老师的意思,我就出门游学两年,不是迟早会回来吗?”
“那你可劲瞒着我一个人。”黎循传冷冷说道。
黎循传其实早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问谁都说没有的事,要不是顾幺儿这个大嘴巴,说自己也要跟着去江西了,每天拉着周六蹦蹦跳跳的,被他无意抓到,他哪里知道原来有人早早就准备打包行李了。
江芸芸咕噜一下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不是见你太忙了吗?想着到时候行李打包好再跟你说。”
黎循传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江芸芸被看得浑身难受,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黎循传却在她开口前收回视线,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叶,声音消极;“江其归,我总觉得你好冷。”
江芸芸愣在原处。
“我们在一起马上就三年了,我和你一起读书,不说青梅竹马,那这三年也是形影不离的。”黎循传声音低沉,十七岁的少年的声音少了初见时的清亮,多了点成人的低沉,“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瞒着我。”
江芸芸呐呐说道:“我是怕耽误你工作。”
“工作是工作,你是你啊。”黎循传站起来说道,“你总是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之前给你看病,你好端端这么难受,我问你你也不说,又后来你非要去掺和周家和江家的事情,要不是我去找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来找我,还是最近周六的事情,你去找太子殿下,也不知会我一声……”
黎循传难过地看着她:“你干嘛……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啊。”
江芸芸脸上笑容缓缓敛下。
十二岁的江芸芸早没了当初的瘦弱矮小,有时在国子监门口等他回家,他背着小书箱快步走来,衣袂翻飞,笑容灿烂,沿途的同学和她打招呼,不论认识与否,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双眼睛总显得温柔多情。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一个风华正茂,如切如琢的小少年。
隔壁的小姑娘总是说家里的东西做多了,拎着一篮子东西送过来,他也是笑眯眯接过去,瞧着很和气,很温柔,回头又让幺儿送其他东西回去,做得规规矩矩。
巷子口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拉着人就是说话,也只有他会不厌其烦地听着,甚至还会搬个小板凳和她坐在一起,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话。
便是有瞧见格外可怜路边的乞儿,他见到了也会于心不忍去送一个蒸饼,更别说碰到阿猫阿狗,总是忍不住去逗一下,给人做窝。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他总是能认识很多很多人,路上走一圈,能一直打招呼,就像他的求学路,一路走上来,他身边围满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可以为百姓伸冤,为徐家出头,为可怜的小孩去搏一把,他也确实如祖父说的一样,是一个热忱的读书人。
只是此刻,他脸上没了笑容,黎循传才猛得发现,面前的小同窗其实长得非常清冷,眉宇间总是淡淡的,那双漆黑明亮的瞳仁哪怕跳跃着烛光也显得不甚热情。
可他在想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他没有喜欢吃的东西,没有喜欢的颜色,对什么都挺无所谓的。
“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好嘛。”黎循传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后几个字被冬日的夜风一吹,甚至没了任何声响。
江芸芸沉默了。
隔壁厨房里传来顾幺儿偷吃被抓到的动静,听着就很热闹。
屋内就在一瞬间被无孔不入的冬日的风一吹,显出十分的寂寥。
江芸芸看着黎循传伤心的样子,心里涌现出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黎循传为什么生气,所以一向能言善辩的嘴在此刻骤然哑了。
这事算起来,和她前世也有关系,她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生活,来到这里更是如此。
她成了江家女扮男装的庶子,她要成为周笙的依靠,又要隐藏自身的秘密,还要靠自己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她习惯一个人了。
一个人没有多好,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很庆幸遇到老师,也很高兴遇到黎循传。
可是为什么对他们没有倾诉欲呢。
江芸芸沉默了。
她对面站着的可是黎楠枝啊。
那个在第一次见面时,这个穿着天青色衣服,怀里抱着梅花的小少年,他矜持有礼,文质彬彬,和江家繁华绚烂的富贵之气格格不入。
江芸芸心里是惊艳的。
以前读书时出现说的翩翩君子,温其如玉,在此刻成了真实的具象。
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当时脑海里浮现出屈原离骚里的这句话,她觉得很合适黎循传。
这样的小少年,称得上坦坦荡荡,金相玉质。
她很喜欢黎循传,和他在一起总是觉得很舒服。
可为什么不能交心呢。
江芸芸想了许久,也得不出答案来。
“咳……开饭吗?”乐山咳嗽一声,站在门口,小声问道。
“开饭开饭!”顾幺儿端着一叠糯米糕火急火燎跑进来,“烫烫,好烫。”
黎循传下意识伸手给他接了过去。
“开饭吧。”他低声说道,率先转身。
“这个糯米糕是我和周六筛粉的,可好吃了。”顾幺儿小脚一翘,得意炫耀着。
他拉着周六等人夸奖,可面前两人都一声不吭。
江芸芸和黎循传没说话,各自选了一个位置。
顾幺儿大惊:“你们还没和好啊。”
江芸芸:“吃饭。”
黎循传:“闭嘴。”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顾幺儿和周六对视一眼,各自焉头巴脑地爬上位置。
诚勇等三人站在后面,齐齐叹气。
大年三十天色刚蒙蒙亮,江芸芸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没一会儿就听到祝枝山热情的声音。
“我买了猪蹄,晚上红烧吃。”
“衡父马上就来,徐家买了一车好吃的,你们就不要买了,我跟你们说,今天的东西贵得很,我们薅大户羊毛。”
“士廉和宪清,两家一起过呢,就不来了,说年节时来一起拜年。”
“敬止和良德说要来呢,他们去买水果和炮竹了。”
“你就是周六吧,来来,这是给你的红封。”
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顾幺儿听到钱,咕噜一下爬起来,推开窗户,大声说道:“我也要,我也要。”
“小懒猪,还不爬起来。”祝枝山笑说着。
顾幺儿起床的动静格外大,甚至还左右跑去敲门:“江芸!黎循传!起床!”
江芸芸躺在床上,不为所动,甚至翻了一个身。
“让两位公子好好休息。”乐山连忙把幺儿带走,“走走,洗个脸刷个牙,要准备吃早饭了。”
“幺儿长得好快啊,过了年就十岁了。”祝枝山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十岁了,是大人了。”顾幺儿强调着,“和江芸一个岁数了。”
周六小声反驳这:“江公子不是十二吗?”
顾幺儿抱臂:“你不懂,他十岁的时候,我遇见他的,你看我现在也十岁了。”
周六惊讶地啊了一声:“那他现在十二了啊,你才十,不是同岁的。”
顾幺儿解释不来,只好故作深沉说道:“你不懂,你还太小了。”
“祝公子去堂内歇息一下。”乐山说道,“等会两位公子就起床了,黎公子昨夜回来很晚。”
“吏部最近很忙,之前顾将军提的归土归流的折子,没想到朝内意见这么大,陛下想看之前改土归流的官员述职情况。”祝枝山解释着,“估计楠枝都在忙这个。”
乐山笑呵呵端上茶水:“祝公子说的小人也听不懂,不过之前买菜的时候听过一耳朵,我看好多人都支持来着,还以为这事大家都没意见呢。”
祝枝山笑:“最近的邸报上都是这些内容,大家都是选自己喜欢的传播,可能民间对这个意见是真的觉得不错。而且之前不是有个书生匿名投稿支持这事嘛,破天荒得竟然被通政司收录发行了,那篇文章写得极好。”
“那句‘生苗可化为熟苗,熟苗可化为良善’当真是写得好。”门口传来徐经的声音,“我们户部当时人人都在传阅这篇文,里面还说可以衣冠礼义后丈量土地,清理户口,提供贡赋,我们都觉得很对,这可是一大笔收入啊。”
“要是真的成了,你们户部可要派人去了。”祝枝山笑说着,“苗蛮可不好相处,到时候响应的人可不会多。”
徐经坐在一侧,想了想说道:“若是需要我,我是愿意去的。”
祝枝山惊讶:“楚蜀两粤,滇黔之间,土民杂处,光是苗人的类别就有苗、徭、僮、仡佬,可不好相处,若是一个不慎,折在里面也是可能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你可是徐家的独苗苗啊,至今也没婚配,可别说这话吓到你家人。”
徐经没说话。
祝枝山心中咯噔一声:“你真的想去?”
“那篇文章说‘山谷不籍有司者为‘生苗’,附近郡邑输纳丁粮者为‘熟苗’’,我就是觉得和我见到的都不一样,他说的土司之子大婚,百姓三年不婚不娶,我也觉得吃惊。”徐经笑说着,“那人还说‘教化为重,乃为治夷之先’,文化驯服也为拓土开疆。”
徐经笑:“不瞒你说,我看得真是激动。”
祝枝山叹气:“年少人果然有血气啊,别说你这个户部的人了,我们礼部的年轻人也都是热血沸腾的。”
徐经腼腆地笑了笑。
“但也要慎重考虑。”祝枝山严肃说道,“就当为你母亲奶奶想一想,苗夷之地,瘴气就是一大危险,更别说彪悍的民情。”
徐经沉默了。
“在聊什么?”黎循传穿好衣服,笑问道。
“再说最近惹得朝廷议论纷纷的改土归流的事情。”祝枝山笑说着,“你也太辛苦了,适当摸摸鱼,瞧你瘦得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