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突然白了脸,人也不嚎了。
吓唬小孩的江芸芸丝毫也没愧疚之心,反而拖着他加快脚步。
被三个小豆丁耽误太久时间了。
快要到门口时,一直不说话的江蕴突然神经质一般自语着:“你怎么没死……”
“你沉下去了的……”
他紧紧抓着江芸芸的手臂,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第二十五章
江蕴陷入了回忆中, 连着牙齿都在打岔,神经质一样碎碎念着。
江芸芸眯了眯眼,反手握着他的手臂,咬牙问道:“你看到江芸沉下去了。”
江蕴被她手心滚烫的温度吓得激灵一下回过神来, 一张小脸惨白惨白。
他不再说话, 只是用古怪畏惧的眼神打量着江芸芸。
江芸芸心中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下意识想要靠近他, 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脸上的细微神色。
江蕴年纪小,根本藏不住事情, 一见她靠近, 脸上就露出活像见了鬼一样的神色,整个人往后倒去,惶恐不安。
“你看着我沉下去的?”江芸芸慢条斯理问道。
江蕴喘着粗气, 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
“你推我下去的?”江芸芸紧盯着他, 随后冷不丁说着。
江蕴瞬间瞪大眼睛, 整个人下意识往后挣扎:“没有, 不是!!你是自己摔下去的!”
他大怒又大惊, 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 面容狰狞惶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喊着:“你不要缠着我, 不要缠着我。”
江芸芸桎梏不住,只好松开手。
江蕴活像被火撩了一样,跌跌撞撞地跑了。
江芸芸沉默地看着他慌乱的背影。
她睁开眼时是扬州三月, 春暖乍寒,一个小孩掉入湖中半个时辰才被救上来, 根本没有活路。
若非江芸芸来到这里, 江芸早已没了生机。
江芸芸对此事一直没有细想, 现代社会每年溺水死亡的也数不胜数,在古代救不回来也正常,但今日她猛地回头去想这件事情,却发现江芸溺亡之事其实有诸多疑点。
江芸那日为何去了花园,若是去见江如琅,那是谁告诉她江如琅在花园?
一个被禁锢在小院里的人,到底从谁那里几次三番得知江如琅的行踪。
她到底是想不开去跳河,还是被人推下去。
掉下河的半个时辰里,仆从如云的江家,当真一个人也没经过那个最大的花园?
江蕴到底在怕什么。
“芸哥儿。”背后传来陈墨荷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总算出来了,快走,要来不及了。”
江芸芸神色如常转身:“来了。”
驾车的是哥哥乐山,今日也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新衣,见了人热情地请安问好,态度比之前还要热络一些。
“今日辛苦你了。”江芸芸客气说道。
今日天刚微亮,陈妈妈就拉着乐山上街采买六礼,之后还要把六礼送进黎家,花时间又花力气,是个辛苦活。
乐山面露惊讶之色,随后行礼:“不敢,二公子请上车。”
江芸芸上马车后,又对坐在车辕上的陈墨荷说道:“我有事想问您。”
陈墨荷哎了一声,也跟着入内。
停在西侧门的马车在众人隐晦的打量下慢慢悠悠出了小巷。
马车内,江芸芸看着一侧整整齐齐码着的六礼,笑说着:“今日麻烦你一大早就跑来跑去采买东西了。”
“哪里的话。”陈墨荷脸上笑容不减,“这天大的好事能落到我头上,我现在就跟大公子考过科考,章秀娥也跟着得意的心情一样,走起路来也带风。”
江渝捧着新出炉的糕点,连连点头:“得意!我也得意!”
江芸芸揉了揉她脑袋,状似不经意问道:“我今天听江蕴说,黎先生是他请来的?”
陈墨荷点头:“大公子考中科考后,老爷便想给他换个老师,偏又不知去寻哪位名师,听人说黎先生正在扬州游学,便动了心思。”
“那和江蕴有什么关系?”江芸芸不解问道。
“大公子毕竟已经在宝应学宫读书,宝应学宫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大公子刚考上科考就想找其他高枝,被人知道可不好听,所以此事让大人去不合适,三公子年纪小又没读过书,去请人正恰当。”
请到了是本事,请不到也不过是小孩胡闹。
江芸芸了然点头,随后又犹豫地提出质问:“可我上次听老师说,黎先生是被人骗了,一时不慎才过来的。”
陈妈妈迷茫了片刻:“这就不清楚了。”
“我知道。”江渝凑过来,小声说道。
江芸芸低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跪在祠堂的时候偷听到的。”江蕴得意说着,“我当时躲在神龛后面,偷偷听到江蕴和爹说这个事情。”
“他说了什么?”江芸芸来了精神。
江渝仰着脑袋想了想:“江蕴花了很多钱买了几把很有名的扇子送给黎先生,然后写上江苍的诗,黎先生感兴趣后就请人过来说要聊聊。”
江芸芸惊讶:“江蕴有这么聪明?”
“他瞧着不该这么聪明,但爹夸江蕴了,说他为家里分忧,之前三催四请都不愿意出面,现在不仅愿意花心思去请人,还愿意跟着老师一起读书。”江渝摸了摸脑袋,一知半解问道,“不过这样算骗人吗?黎先生不是自己愿意过来的吗?”
江芸芸摇头:“老师这么说,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总不该出错。”
“江蕴是何时去请老师的?”这话是去问陈墨荷的。
陈墨荷想了想:“不太清楚,你落水之后我就没离开过小院,但有一次去拿饭时听厨房的人说,不用准备三公子的饭菜,我想那个时候应该就出门了吧。”
江芸芸心中微动。
这个时间点太巧了,一直不愿意的人突然改了心思,听上去更像去避祸的。
“我那日去花园你们怎么不拦着我。”江芸芸叹气说道。
陈墨荷左顾言它:“本以为你是出去散散心的。”
江芸芸瞧着她心虚的样子,大概明白江芸当日确实想去找江如琅。
就是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突然问起这个事情了?”陈墨荷不解。
“只是想到我不过是去见人一面,就有这种无妄之灾。”江芸芸意有所指说着,“当日落水的事情我一直记忆模糊,今日听江蕴说起,又觉得有些奇怪。”
陈墨荷沉默了片刻,冷不丁说道:“我听说,有一日老爷差点要对三公子动家法,但被夫人拦下了。”
江芸芸抬眸看她。
陈墨荷神色莫辩:“芸哥儿你自小就怕水,见了水都是往外走的人,当日怎么会靠近湖边呢。”
马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陈墨荷和江芸芸对视一眼。
“若是您落水……”陈墨荷脸色阴沉,咬牙说道,“我定要给芸哥儿讨个公道。”
江芸芸摇头:“先仔细打探才是。”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江芸芸笑着转移话题:“您等会带着江渝去黎老夫人那边坐一会儿,我弄好就来接你们。”
“你不要乱跑。”她又嘱咐着江渝,“对老夫人要恭敬一些。”
江渝重重嗯了一声。
“哎。”陈墨荷握着江渝的手,笑说着,“一定看好渝姐儿。”
黎家今日门口挂上了崭新的灯笼,大门也粉刷一新,台阶上也被扫得一尘不染,又撒上清水,瞧着格外干净整洁。
黎风穿着崭新的衣服站在门口,见了人便笑说着:“老太爷在正堂,老爷和小公子也在。”
江芸芸笑了笑,行礼说道:“有劳带路。”
黎风亲自带人去正堂。
黎淳端坐在孔夫子画像前,身穿深蓝色的交领道袍,领口缀着白色的窄护领,头戴黑色逍遥巾,并未任何装饰,只脚踩大红云头履,算是添了一抹亮色。
黎民安和黎循传都穿着新衣,带着方巾,站在右侧的位置,见了来人便笑着点了点头。
江芸芸上前行礼:“拜见老师。”
黎淳摸着胡子起身:“给孔圣人行礼。”
江芸芸跪在耕桑备好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叩首九次。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我教你定当竭尽全力,也望你今后经邦济世,节用爱人。”一侧的黎淳如是说道。
江芸芸深拜行礼。
黎淳重新坐回椅子上,神色肃容。
江芸芸跪在蒲团上又是三叩首,随后递上早已准备妥当的拜师帖子。
黎淳摸着胡子,严肃说道:“立生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从今往后不负光阴,不悔人生,切记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学生谨记。”
黎淳满意点头。
左侧的耕桑端上一盏茶,站到她身边。
江芸芸接过后双手捧给黎淳。
黎淳抿了一口气:“学而不思则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