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裕见状,杯子下滑,也和他碰了碰。
顾幺儿眼睛一亮。
王承裕轻笑一声:“这个小童可是镇远候顾溥的独子顾仕隆?”
顾幺儿连连点头,自来熟凑过去问道:“你认识我?”
王承裕摇头,和气说道:“去年年前侯爷入京述职,远远见过一面,您瞧着和侯爷颇为相似。”
顾幺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江芸芸的脸,随后小声嘟囔着:“我才不要长得像我爹呢。”
我爹长得五大三粗的,整天胡子邋遢的,他才不要。
他要和江芸芸一样,又干净又脸白,娘说这样才可以找到媳妇。
江芸芸眼疾手快,拿起一块糕点哄道:“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顾幺儿立马被转移注意力,捧着糕点开吃,小脸吃得圆鼓鼓的。
“解元的文章,某看过好几篇,真算得上是字字珠玑,一气呵成,明年为何不试水会试?”王承裕好奇问道。
江芸芸连连摆手,认真说道:“我想要再精进一些,我从未出过扬州,也不认识其他读书人,早早就听闻北地文风更是古朴大气,学生也大都以文见长,就想着再读书几年,见识见识各地风土人情,不急于一时。”
王承裕沉默着,随后敬佩说道:“李学士一直说您读书格外刻苦,不仅是天赋上的惊人,性格上更是坚毅,今日才明白所言不虚。”
江芸芸不好意思地摆了摆说:“师兄过誉了。”
“那其归之后打算在哪里读书?”王承裕问道。
“国子监。”江芸芸想了想,突然又说道,“我师兄说等考好试就带我去报道。”
王承裕没说话,只是眼波动了动。
“不好吗?”江芸芸试探问道。
王承裕只是笑说着:“国子监学员众多,想来能找到其归趣味相投的。”
江芸芸看着他,哦了一声。
——国子监鱼龙混杂,你好好分辨一下。
“刚才听其归的意思,好像对如今京城议论纷纷的政策似乎颇有见解。”王承裕话锋一转,和气问道,“其归的策论我看过一篇,是关于生财之道的那篇,那句‘国足则民足,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确实非常别致。”
江芸芸吃惊,没想到课堂上的作业也能传出去。
“这是一次李学士在诗会上说的。”王承裕解释道,怕他为难,又说道,“其归若是不愿便算了。”
“不不,我也是不懂朝政只是随意想到,这两件事虽说都涉及钱财,可一个是饮鸩止渴,一个是断臂求生,一个看似短时间内拿到大量的钱,但边境将士的生活自此难以保证,一个虽说目前少了一大笔钱,但有助于后期官员队伍整顿。”
王承裕听得连连点头,面露欣赏之意。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突然凑过去问道:“师兄平日里都是怎么宣传我的?”
她扑闪着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王承裕目光一凝,猝不及防看到漆黑瞳仁中自己的身影,楞在远处。
李学士说的小师弟,稳重,大气,出口成章。
可他现在见到的江解元,和气,活泼,古灵精怪。
——好像有点不一样。
江芸芸见他迟迟没说话,遗憾收回视线。
出人意料的是,王承裕笑说道:“李学士很喜欢您,见了人就要夸您,每每收到您的文章,都要拿到翰林院给同僚品鉴,又或者开诗会请人欣赏,还要人写评语,最后整理成册,日日观看。”
江芸芸听得瞪大眼睛。
“其归写的确实很好。”王承裕最后下了结果,“非常有想法,京城里不少人大抵都是听过您的名字的。”
江芸芸恍然大悟:“怪不得,伯安跟我说,叫我不要独自一人出门。”
就李师兄这个宣传力度,简直是电视上的黄金时段打广告,主要一个家喻户晓,耳熟能详,就是路过的狗听到了都要汪一声。
“你说的是王翰林家的王伯安?”王承裕问道。
江芸芸点头。
“伯安性格率真,总是戏谑搞怪,他大概是吓唬你的。”王承裕笑说着,“只是翰林中确实有不少人会拿你和你的卷子去激励各家孩子,你的卷子还是我爹给我的。”
——言下之意,大都是小辈看你不顺眼。
江芸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江芸可是神童。”顾幺儿抽空从吃中抬起头来,大声夸道,“他超级厉害的,没有人比得过他。”
——得,又来一个拉仇恨的。
江芸芸在桌子底下踢了顾幺儿一脚。
顾幺儿只好讪讪闭上嘴,小脸鼓鼓的,一脸不服气。
刚才跑堂的已经端上饭菜,他一个人吃得正是开心。
“怪不得我见师兄家的小孩见了我不太高兴。”江芸芸话锋一转,无奈说道。
“徵伯吗?”王承裕惊讶,想了想替人解释道,“其归千万不要生气,徵伯其实是身体不好,之前每次乡试没考完就都病了,这次尤其病得厉害,把李学士都急坏了,陛下都惊动了,送了御医过去才转危为安。”
江芸芸微微睁大眼,关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之前见他不是还挺健朗的。”
王承裕犹豫了一会儿,委婉说道:“李学士当年十七岁时便是殿试二甲第一。”
江芸芸沉默,随后恍然大悟。
压力太大了。
李兆先有一个神童父亲,他的压力自然比常人都要大,加上科举本就不简单,双重压力之下,自然直接对乡试产生抗拒心理。
“原来如此。”江芸芸叹气,“毕竟珠玉在侧。”
王承裕叹气,也跟着说道:“徵伯还很年轻,本也不该着急。”
江芸芸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问道:“天宇对师兄家的情况颇为了解,不知家中是否有师兄的同僚?”
王承裕微微一笑,突然看向正在吃四喜丸子的顾幺儿,和气说道:“我爹就是刚才顾小童说的吏部尚书。”
江芸芸一口水直接呛到,咳嗽起来。
——都说京城到处都是达官贵人,可没说出门溜达一下都能碰到尚书的儿子啊。
她想着想着,突然又庆幸,还好不是那个户部尚书的儿子,不如按照刚才幺儿在下面大放厥词的程度,今日这扇门可都不能出了。
顾幺儿眼睛一亮,激动说道:“你爹是好官!芸哥儿说你爹的政策特别好,就那个刮一下肉是疼的,但里面却会好,特别好。”
“爹若是知道今日其归这么维护他,一定心中高兴,废除纳粟乃是壮士断腕之法,忍一时之疼才能让官场焕然一新,绝非为一人之私。”
江芸芸非常低调地送出一顶高帽:“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王尚书的行为确实非常有远见。”
—— ——
一桌子的菜,长身体的顾幺儿和江芸芸吃的最多,王承裕忍不住说道:“你们胃口真好。”
顾幺儿虽然吃不下了,但不耽误大放厥词:“还能吃下一头牛!”
吃饱喝足,三人分道扬镳。
顾幺儿撑得不想说话,走路也没劲,整个人挂在江芸芸身上,时不时哼哼唧唧。
江芸芸冷笑着:“驴打滚这么涨肚子,打包带回去不行吗,非要当场吃完。”
“冷了,硬,不好吃。”顾幺儿坚持说道。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他心虚转移话题。
“在想是不是择日不如撞日,直接去找李师兄,商量一下大师侄的心病。”江芸芸脚步一转,直接拉着人换了个方向走,“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小孩还是叛逆期呢,可不能胡来。”
顾幺儿嘲笑着:“他可比你大。”
江芸芸骄傲挺胸:“我辈分大。”
“你就不怕李兆先看了你就吐。”顾幺儿贱兮兮说道,“当着大人面吐,别人还以为你对他做什么了。”
江芸芸脚步一顿。
说起来,李兆先也不过十七八岁,看他和师兄相处的样子,这么闹腾,还真看不出这个心病的样子,而且这个年纪的人平日里很少和大人说真心话,心里的那点压抑肯定也不想别人知道。
要保护小年轻人的心理防线,尊重他们的想法。
“算了,直接上门太显眼了。”江芸芸回过神来,“我明日早点去玉河中桥去等师兄,私下先试探一下师兄的反应。”
她仔细思索了前后顾虑,最后决定先带顾幺儿回家,把这个拖油瓶塞给别人带,正出神时,突然一枝梅花从天而降落在她身上。
那枝梅花正是盛开怒放,折断处还是翠绿,可见是刚摘的,此刻落在怀里,淡淡的香气迎面而来。
江芸芸捏着花,还未想明白哪来的梅花……
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打趣声音。
“呦,这不是我们的小解元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是你!”
江芸芸抬头见了人, 脸色露出喜色,拉着顾幺儿脚步一转,直接上了楼。
“我这没来找你,你就不打算来找我了。”坐在窗边的小郎君, 还是当年在扬州初见时的俊俏模样, 穿着清雅的深绿色的竖领衣服, 外罩深色貂毛, 头发被挽在头巾里,整齐时尚, 见了人便露出促狭的笑来, “真是没良心的小牛犊。”
“我不知道如何打听你的去处?”江芸芸一脸苦恼地坐在他边上,“我只知道你的名字,但既不知道你是做什么, 也不知道你家在何处, 心里也是很苦恼找你的事情, 而且又怕你不在京城。”
“借口, 想找的人便是天涯海角也找得到的, 我这不是就找到你了吗。”那人撑着下巴, 笑脸盈盈看着她。
江芸芸只好愁眉苦脸承认错误:“那好吧,是我的问题。”
那人见他吃瘪, 这才轻笑一声:“你瞧着长高了许多,人也白净了不少,去岁见你还是孱弱的小牛犊, 现在看倒是强壮了不少,不过还是一脸生机勃勃, 瞧着就让人欢喜。”
江芸芸喜上眉梢, 得意得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之前在扬州, 跟着蒋叔又是骑马又是挽弓,长高了也终于长壮了,胳膊上也有一点点小小的肌肉,蒋叔走之前还送了她一把自己做的小弓,叫她每日拉一百下,可以增加肩膀力量,又说现在年纪小先练小弓,等力气大了,写信给他,他再做一个大的给她,至于小马驹……
——“我没钱,你自己买吧。”同样深受贫穷困扰的蒋平无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