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阳彻底没了笑意,面无表情地闭上嘴巴。
“李师弟啊。”
“李师侄啊。”
江芸芸和黎循传对视一眼,默契喊道。
“虽然我不会读书,但我爹一直叫我跟着江芸一起,说是给他当徒弟。”顾幺儿不甘示弱地挤了进来,眼巴巴看着李梦阳,“那我们也是师兄弟吗?”
李梦阳看着面前更矮的小矮子,脸都黑了。
“虽然我字也不认识几个,但我不想当师弟,你可以也叫我师兄吗?”顾幺儿有商有量,理直气壮问道。
王九思笑得不行,啪啪两下,用力地拍着李梦阳的胳膊,腰都直不起来。
等笑完了,江芸芸才知道李梦阳为何气势汹汹来问罪。
这个事情还要从她的好老师,总是喜欢送她的文章去各处旅游所致。
好巧不巧,她的好师兄杨一清最喜欢用他的文章去刺激他的好学生。
——我小师弟这个文采,你看看,拍马难追啊!
——我小师弟这片策论,你看看,文采沛然啊!
——你不是一直说‘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你瞧瞧我小师弟的文,言政而成文,可不是秦汉好文!
——我小师弟的梦想可是当李白!你就说盛不盛唐!
——我小师弟考中解元了,你看看,哦,你也是解元了啊,但他可是应天府的解元!
李梦阳虽然一直没见过江芸芸,但江芸芸的名字和文章却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的梦中,只要他稍微停下来,他的老师就会幽幽念到“我的小师弟啊。”,听得他一听江芸的名字就开始炸毛。
江芸芸听呆了。
黎循传、祝枝山和徐经突然开始感同身受起来,对李梦阳的态度立马大为改变。
“我懂你,李师弟。”黎循传一脸感慨,“你现在没上手打人,我觉得你已经是很克制了。”
原来远在千里之外的陕西也有人深受其害,太好了,终于不是他一个人被卷到了。
太卷了,实在是太卷了!
江芸所到这处就是一张卷饼,沾边的人都会被他卷生卷死,然后生不如死。
“读书人难免有脾气,刚才的事真是情有可原啊。”祝枝山也一脸感慨。
徐经没说话,但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顾清等人不理解他们突然变了的脸色。
“你若是和我们住在一起,你马上就会明白的。”徐经意味深长说道。
在来的路上,江芸不止一次说过要如何考前一个月动员冲刺,如何给他们突破难点,重点拉分,查漏补缺。
她没有说具体的计划,但熟悉她的人,一听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要知道之前乡试跟着她冲刺了一个月,那可真是子时睡,卯时起,睡得比猪晚起得比鸡早,一睁眼就是读书,一日两套卷子都是基本操作,还要批改,读书,做笔记,就连吃饭的时间都在争分夺秒背册子,短短一个月瘦了十斤有余。
张灵好好一个风流才子,俊秀郎君,活生生成了飘荡的幽魂。
“要不还是回家说吧。”徐经看了眼人来人往的街道,细声细气说道,“既然都是师兄弟,那你们就坐下来好好聊聊。”
“是师侄。”江芸芸强调着。
“我不要。”李梦阳不悦说道,“你才十一岁。”
“那你也是师侄。”江芸芸得意说道,“我和你老师可是师兄弟。”
“那他叫你吗?”李梦阳祸水东引,指着黎循传,无赖说道,“他叫了,我就叫。”
江芸芸连忙去看黎循传。
黎循传按着他的脖子,把她的脑袋扭回去,冷酷无情说道:“做梦。”
“做梦!”李梦阳跟着得意说道。
江芸芸立马不高兴了:“一点也不尊师重道,太过分了。我要和老师和你老师告状!”
“你可有很多把柄在我手里。”黎循传幽幽说道。
江芸芸沉默了。
“反正他不叫我不叫。”李梦阳坚持说道。
江芸芸立马沮丧地地下头来。
“你就是江芸。”众人走着走着,突然又被人拦住了。
众人默契地看了过去。
这次拦人的是一个年轻人,长得格外清秀,穿着粉色的衣服,腰挂一块碧绿翡翠,打扮的俊秀风流,只是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笑眯眯地看着黎循传背后的那个小脑袋。
“对啊。”江芸芸盯着那个棍子,想了想,不解,“你要来打我?”
“对啊。”那人还是笑眯眯说道,把手中的棍子提了起来。
众人顿时警觉起来,纷纷挡在江芸芸面前。
“那你先自报家门。”江芸芸忍不住问道,“你又是为什么拦我路啊。”
“我叫李兆先。”他微微一笑,和和气气,“你不认识我,但大概认识我爹,他叫李东阳。”
黎循传大惊:“那不是祖父的徒弟,为什么要打芸哥儿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兆先还是笑,只是一脸疲惫:“没有误会,因为我受不了‘我的小师弟’,这五个字了。”
众人顿时了然。
“原来,原来也有人和我一样。”李梦阳差点垂泪,“太惨了,做梦都是这五个字,跟个老虎一样追着我屁股咬。”
江芸芸看着他疲惫的笑容,突然眼睛一亮,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脸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这不是我师侄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师叔江芸芸一脸兴奋, 左手拉着杨一清的徒弟,右手拉着李东阳的儿子。
别说,带这两个小师侄出门还真是拉风,毕竟各有各的风采。
李梦阳来自陕西, 身高腿长, 蜂腰猿背, 肤色健康, 李兆先北京富贵人家,身形修长, 气质如竹, 肤白貌美。
“你今年也是来会试的嘛?不碍事,一定能高中。”
“你没过乡试,那也不碍事, 好饭不怕晚。”
“我今年不考试, 老师说我还要再精进一番, 打算去国子监读书。”
“杨师兄安好, 我明日就写信给他。”
“等我安顿好, 我就去拜访李师兄。”
江芸芸一向热情活泼, 就连性格清冷的毛澄也被她十日拿下,更别说这两个大大的师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三人就开始热拢地聊了起来。
黎循传走在三人后面, 轻轻冷哼一声。
顾幺儿一脸沉重地走到他边上:“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且少胡说, 瞧瞧我们黎师侄可要不高兴了。”祝枝山促狭说道。
黎循传强忍着酸脸, 没说话。
“你今日坐船辛苦了, 我还是先不打扰你了。”李梦阳很快也招架不住热情的江芸芸,找了个借口溜了。
李兆先见状也提着棍子借机跑了。
江芸芸含恨看着两人离开,长长叹了一口气。
“师侄们对我好生冷淡啊。”
“这里还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祝枝山忙不迭把黎循传轻轻推了过去,挤眉弄眼,格外促狭,“那些都是我们江解元的惊鸿客啊,可我们黎师侄不一样,那可是青梅竹马,一起读书的人啊。”
就连徐经也忍不住说道:“要我说这些人瞧着都没有我们黎师侄靠谱。”
“还是我们这个师侄好看。”顾幺儿也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比较着。
黎循传恼羞成怒,拨开他们的手,快步走了:“你们太不靠谱了。”
祝枝山奸计得逞,笑得厉害。
王献臣看了一出热闹,也跟着说道:“你们感情可真好。”
“他们一直都是一起读书呢,真的是形影不离。”徐经解释着,果不其然看着江芸芸又蹦蹦跳跳去找黎循传玩了。
徐家在京城安置了一个院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家中子弟用上。
贡院在明时坊,一行人从朝阳门进的城门,走路到徐家买的院子要半个时辰。
这一带有不少出名的园子,众人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条河自东南面贯穿直上,据说名叫泡子河,两岸高槐垂柳,林木秀明,水质澄鲜,波光凌凌,河水两侧则是一座座华贵精美的园子。
“谁家的梅花好香啊。”江芸芸动了动鼻子,“真好闻。”
“小童好鼻子啊,太清宫的梅花可是一绝。”有一个坐在槐树下的男人,竖起大拇指说道。
江芸芸眼睛一亮,自来熟凑过去:“您是本地人?”
那人穿着灰色盘领厚棉裳,头戴瓜皮帽,脚蹬皮扎,双手拢在袖子里,闻言,懒懒抬眸扫了一眼,突然亮了亮眼睛:“好俊的娃娃。”
江芸芸咧嘴一笑。
“读书人。”那人打量着江芸芸一眼,“南方人吧,头戴方巾,身穿直裰,这件披风好看,衬得小童气色好。”
“您瞧着也是中气十足啊,面色红润。”江芸芸立马还回去一顶高帽子。
那人笑得合不拢嘴:“真是嘴甜啊。”
“哎,您刚才说的梅花,是哪呢,我看这里都是槐树,柳树啊。”江芸芸东张西望问道。
那人手指对着他们左手边的一堵红墙上一指:“各位瞧瞧,是不是有一小朵梅花窜出来了。”
众人顺着视线看去,果不其然,就看到一簇白梅隐隐从一堵墙上探出脑袋来。
“往南走,还有华严禅林,里面的梅花长得也可好了。”那人手指又往上一抬,“里面的饭菜只要五文钱就能吃个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