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你发什么呆。”顾幺儿见人走远了,便想跟上去,却见江芸芸在发呆,拉了拉她的袖子。
江芸芸回过神来,上岸走了上来。
水声渐起,波纹在此刻朝着外围一层层荡开,连带着芦苇也跟着晃动起来。
顾幺儿顿时警觉地张望着。
众人立刻停了下来。
“人要不见影子了。”陈大着急说道。
三人继续匆匆赶路。
等三人走了没多久,那间一直亮着的院子便也熄了灯。
—— ——
李达是有些害怕的。
大晚上走这么黑的水路,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记错了位置,一脚踏入水中,虽说自己善水,但到了晚上总是害怕遇见不干净的,这就麻烦了。
可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尤其是听到那些断断续续响起的狗叫声,更是让他心惊胆战,唯恐有人瞧着不对劲走出来看看。
幸好直到他出了村子也没有人出来看一眼,他走在夜色中只觉得背后总有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可又没有扭头去看一眼的冲动。
很小的时候,长辈就和他们说过,走夜路是不能回头的。
为什么不能回头,长辈们没说。
但现在他不敢回头,是因为怕看到一张满脸鲜血的脸。
怎么还活着呢?
他走得焦躁又不安,深一步浅一步,手指来回揉着,用力到能看到说被握住地方的白痕。
他明明看着人沉下去的,我亲眼看到那个泡泡冒出来的。
不对,他当时好像也没有完全沉下去的。
因为当时他听到有动静,所以吓得跑了。
难道是把人救了?
那谁来救他?
他打的这么用力,是亲眼看到血从脑袋上流下来,连带着耳朵都被染红了。
他跌倒在水里连挣扎都没有。
就算救上来也不该这么快活蹦乱跳的。
可江芸口中的周鹿鸣好似真的只是摔进水里一样。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要去看看。
这是他特意挑的位置,那么深的水,那么大的棍子。
对了,棍子!!
是不是棍子没有拿回来。
他走路的速度更快一些,到最后忍不住小跑起来。
身后的声音也愈来愈近,好似也跟着小跑起来。
看一眼,就看一眼。
他在歪歪扭扭的水道上走着,随后停在一处,蹲下来借着月色仔细看着。
这里有一大片芦苇倒了。
这里有血迹。
棍子!棍子还在这里。
李达一脸兴奋地抓起滚到角落里的棍子,心中大定。
太好了,太好了!
还没有人发现!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高兴太久,就突然瞳仁缩紧,因为他的身边突然出现无数条影子。
幽长错落,歪歪扭扭。
他大喊一声,手中的棍子下意识挥了出去。
—— ——
江芸芸看着这人满脸伤痕,有点心虚。
顾仕隆年纪小小,打起架来真是抡圆胳膊打,瞧把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李达见了她,那张惶恐不安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经过。”他喃喃自语说道,随后又癫狂说道,“你抓我,我要去报官,你是解元也不能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安静站在门口,甚至平静注视着他。
李达逐渐从胡言乱语中安静下来,避开她的视线,整个人蓦地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为何要对我舅舅下死手?”江芸芸问道。
李达低着头不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就没有办法了吗?”江芸芸叹气,“你猜救走舅舅的人到底有没有看到你。”
李达手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那个棍子没有掉到水里,说明上面有留你的指纹。”江芸芸又说道,“人证物证俱有,所以我只要把你交到官府,不出三日你自然会求着招供。”
李达的脸颊也开始跟着抽搐着,好似完全控制不住一样。
“可我现在不把你交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江芸芸话锋一转,反问道。
李达终于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去看她。
“舅舅说你这些年对他照顾良多,我想着你也不是坏人,想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你开口,我自然会原谅你。”江芸芸低声说道。
李达看着他,嘴角微动,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打错人了,我其实是打算打村子里的癞头的,没看清。”
江芸芸看着他,依旧是温和笑着:“你一共有三次机会。”
“你对我舅舅这么熟悉,那就不可能认错。”江芸芸似笑非笑,“你想要替人隐瞒,也该想想,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刚经历了一场不太愉快的分家,那些人好生凶神恶煞,每个人都打打杀杀的,都要吓死我了。”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格外清晰,“你的儿子孙子好像都不大。”
李达愤怒了:“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江芸芸歪了歪头,“我又不分家,我只是担心你的宝儿,这些外面体面富贵的人家分起家来也这么不体面,想来乡下也不逞多让。”
“到时你在牢里,想来也是束手无策,回天乏力。”
李达被人威胁着,只能愤怒挣扎着,整张椅子发出巨大的动静。
“你要是再闹,我就揍你哦。”窗外传来顾幺儿幽幽的警告声。
不知何时,顾幺儿溜达回这里了。
李达疼得龇了龇牙,好像那拳头又落在脸上,只好僵硬地停了下来。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江芸芸伸出两个手指,强调着,“第二次机会。”
李达沉默着,呼吸逐渐加重。
这其实是一场心理博弈,就看是谁先熬不住。
谁也不知道对方手里到底有什么,所以一步步试探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他找到了好工作却不介绍我儿子进去,我这才生气的。”许久之后,李达低声说道,“他在码头搬东西的工作可是我帮他问的,他现在有了好的去处却不优先叫上我儿子,所以我生气,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但是没想到下了重手。”
江芸芸微微一笑:“你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李达呼吸一窒。
“这个事情都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期间周鹿鸣回来这么多次,次次都是一人回来的,你为何突然想起来。”江芸芸微微一笑,也不生气,继续戳穿他的谎言,“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你真的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可这件事情有值得生气到要害人性命吗?”
“你的儿子并不在码头搬东西,他在酒楼有一份跑堂的工作。”江芸芸微微一笑,“而且你们家住着石头院,想来也看不上周鹿鸣挣的那点钱,嫉妒达不到阈值,为何你想要杀人,你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应该很清楚。”
李达怔怔地看着她。
江芸芸叹气:“第三次机会,若是错了,我便送你到衙门去,你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去了衙门,可就要横着出来哦。”顾幺儿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出来,张牙舞爪吓唬道,“衙门的人可凶了。”
李达再一次陷入沉默,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这双手比一般种地的人要白一些,但怎么也比不上那些城里人。
他辛辛苦苦了半辈子,才攒下这么多钱。
“我说了,你真的会放我走?”许久之后,他沙哑开口。
江芸芸点头。
“有个人给我十两银子,只叫我打他一棍子,打了就给我银子,我孙子要读书,我少不得这个钱。”李达说。
“谁?”江芸芸问道。
“我不知道。”李达说。
“你不知道你便做了?”
“因为他把银子送来了,我收了钱,总该给人办事。”李达激动说道,“真的,你信我!我真的也是无奈之举,孩子读书很费钱,我不想他跟着我们一样种地,他很聪明的,私塾的老师说他很聪明,你懂我的难处的,鹿鸣一定也会原谅我的,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江芸芸眉心微动。
“你也知道读书好,所以才想着去读书的,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孩子考虑。”
“种地这么辛苦,谁想他们一直种地啊,便是考个秀才回来也很好啊。”
李达一旦开口,话匣子便说得又快又急。
江芸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