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王恩踏了进来,目光在一片凌乱的地面上扫过,竟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江芸芸立马机灵地扶起一张凳子,热情说道:“王知府坐这里。”
王恩眼皮子掀了掀。
老实说,在这里看到江芸芸,那肯定是没有好事的。
王恩一见她,已经想扭头走了,可眼尾刚一扫,就看到那个死小孩正虎视眈眈盯着他的,鞋跟看。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王恩一脸凝重走了进来,在一片狼藉中坐在椅子上。
“都坐吧。”他说。
众人只好重新捡起凳子,只是椅子摔坏了不少,小辈们只能齐刷刷站着。
大人们刚坐定,林家小辈就冲上来痛哭流涕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让他一点拒绝的话都没机会说出来。
众人左一句右一句,王恩听得断断续续,却也听到什么倒贴,两千五,身无分文,扫地出门这样的奇怪字样。
他咳嗽一声,去看林徽:“他们说的是怎么回事?”
江芸芸先一步说道:“你不是喉咙疼吗,你先坐下,我给你说。”
林徽一脸虚弱地坐了下来。
王恩看得眼皮子一跳。
——他隐隐听过一点南京的风波。
——虽然没有一句和江芸有关。
——但你说巧不巧,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守备之前刚得罪江芸好友了。
江芸芸上前一步,先是行礼,然后有条不紊分析道。
“事情是这样的,林家要分家,但之前中馈的东西被洗劫一空了,账面上三千两,大夫人的嫁妆也不见了,共计两万两千两,秦夫人的东西也丢了,损失五千两,加上当时府中被损坏的东西价值八千六百两,这笔账是因为这几家人的问题才丢失的,所以我们想着分家钱要算,那债也要算啊,一共五家人,所以平均每家要给我们七千七百二十两。”
王恩面无表情听着,心底也下意识开始算起来。
江芸芸话锋一转,沉重叹气:“他们没钱还,所以就用共产里的田地还了,可不是我们胡乱要的,如今扬州一亩普通田地就要二两,良田可要五两,山林田因为出产多,而且又在东山上,价格最便宜也要五两一亩,再好一些的就要八两,至于东城门附近水田,土地肥沃,水流充足,地势有关,光照也高,一亩可要二十两。”
“如今林家共产田地一共有一千亩良田,东山三百亩山林,东城门附近的三百亩水田,三家平分,每家可得到三百三十三亩良田,一百亩山林,一百亩水田,这里加起来只有四千四百六十五两,说起来可还是我们亏了,还要他们把弄丢的老夫人的嫁妆和女眷的首饰还回来呢。”
“江解元,算账的本事可真快啊。”王恩没跟上她利索的嘴皮子,忍不住说道。
江芸芸谦虚说道:“还行还行,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可不是都要学一下。”
人群哗然。
林御瞳仁猛地缩了起来。
“你就是江芸!”陈家叔公眯眼,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小童。
“我是,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江芸芸谦虚摆手,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五典书肆的事情,书肆发家史知府想来也听过一些,多亏了林徽这些年的努力勤奋,这才有了如今的辉煌,我们钟老夫人本打算其余两人一家一千,叔公那些一家三百,他们抬价三千,我们可都是同意了,您看,我们的诚意是一直是很够的。”
她强调着,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王恩。
王恩和她对视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别说,江芸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那欠钱又是怎么回事?”这个江解元说话就有这个本事,语调生动,情节勾人,引的人想一直听下去,所以王恩忍不住问了下去。
江芸芸又把赡养老人的问题说了说,然后摊手,愁眉苦脸说道:“所以各家其实还要给大房五千五百两的,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照顾起来其实很是辛苦,之前都是大房一家做的,如今要分家了,这些事情难道不该也说清楚吗?百善孝为先,林家几人又是亲兄弟,岂能让他们背上不孝的罪名。”
王恩沉吟片刻,也觉得非常有道理,甚至还有点诡异的体贴:“孝心为首,这事确实也是要分清的。”
“所以啊。”江芸芸和气说道,“其实已经分清了,大房因为五典书肆的事要给其余家三千两,其余各房因为赡养老人的时候要给五千五百两,大人,你说我这样算,可有一点错误!”
王恩看着她和颜悦色的笑脸,顿了顿,神色立刻诡异起来。
——别说,还真别说,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他竟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众人先是被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小童是解元的消息打得一愣一愣的,又在她侃侃而谈的气度中迷失了片刻,导致大堂内半晌没人说话。
若是林徽一开始就言明自己有这么厉害的好友,那他们自然不会做得这么绝。
“其实这个家不分也没关系。”三房的人率先打退堂鼓,犹豫说道,“那些钱的事要不就算了。”
林御眼睛一瞪。
王恩摸着胡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众人的视线下意识看向林徽,却见林徽摇了摇头。
秦岁东淡淡回绝着:“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这一步,还是分了才能继续过日子。”
三房的人有些遗憾,但很快又露出不悦。
“都是亲兄弟,何必说这样的话。”三老爷叹气说道。
钟威冷笑一声:“怎么刚才开口要一万两的时候,不说是亲兄弟了。”
“妇人无知而已。”三老爷破罐子破摔,无赖说道。
“分,怎么不分!”林御倏地打断两人的话。
他恶狠狠注视着想要打退堂鼓的人,冷笑一声:“你们还指望林徽还能好好待你们。”
“我们哪来的钱给他们二千五百两。”三房瞪眼。
“什么二千五百两,就是要均分,之前不过是这人强词夺理,我一个也不同意。”林衍耍无赖说道。
“我们都是亲兄弟,赡养的事情是你们大房自己愿意的,书肆我们也是有帮忙的,所以院子和书肆我们就要均分。”林御也紧咬这点说道。
江芸芸叹气,看着王知府无奈说道:“您看,林家的人总是在反悔。”
王恩的胡子也揪下来几根,把房产地契都拿过来仔细看着。
江芸芸适当递上来之前报损失的单子。
王恩犹豫一会儿后还是接过来。
“我就一个女儿,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如今竟然连嫁妆都没有了。”老夫人轻声叹气,“她是走了,可我还在啊,我定要给我苦命的女儿要一个交代。”
王恩摸胡子的手更快了。
“老爷为了这个家穷尽心血,徽哥儿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却要遭受这样的屈辱。”秦岁东也跟着垂泪,“百年之后,泉下有知,我如何和老爷交代。”
王恩的胡子都被揪下来几根。
“坏人,是坏人。”顾幺儿偷偷摸摸摸过来,趴在他胳膊边说道。
林家那边见如此,也跟着喊冤。
一时间大堂又热闹起来了。
王恩把所有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随后说道:“地契上写的是大房的名字,建造时间也非上一辈的时间,所以寿芝园是大房的东西,本就不用分,书肆也是大房经营,给你们三千也就算是多年情分,田地这些按理就是均分。”
林家众人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是是,田地还是要均分的。”
王恩没说话,倪了一眼江芸芸,右眼看了一眼势单力薄的林家大房,左眼看着人多势众的林家众人。
“你们打算诉讼吗?”他沉吟片刻后问着林徽。
林家众人顿时一口气提了起来。
林徽想了想,随后摇头。
众人又齐齐松了一口气。
“如此那便是家庭纠纷,那你们只要把丢的东西都送回来,那三万两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王恩果断说道,“毕竟是大夫人的嫁妆和女眷的东西,若是找不到那就用钱补起,五日内,若是没有,那本官只好以偷盗罪论处了。”
林家众人皆面露难色。
钟家人心中了然,妹妹的嫁妆怕是拿不回来了。
老夫人沉重叹了一口气。
“至于那什么赡养费?”王恩开始头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林家这本经平日看还不算难,一翻开怎么全是坏账。
“若是他们把大夫人的东西送回来,那赡养费就既往不咎了。”林徽低声说道,“这毕竟是我娘的东西,我不能容忍它们流落在外。”
王恩哎了一声,心中松了一口气:“是这个道理。”
“那就这样,若是你们把东西都送回来,那田地和三千两,大房这边悉数送上,若是东西少了,你从你们本该分得的东西里扣,若是扣完了……”
王恩扫过众人,淡淡说道:“那你们就自己贴钱吧。”
林家众人呆怔在原地。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是打算分家的,不是做慈善,还给大房倒贴钱的。
江芸芸在王恩说话间,洋洋洒洒写好了分家文书,热情招呼着:“那快来签字吧。”
林徽看也不看那张文书,果断落笔。
江芸芸扭头去看其余几房的人。
那些人都避开她的视线。
江芸芸只好眼巴巴去看王恩。
王恩只好咳嗽一声,出面说道:“来签字吧。”
其余几房的人磨磨唧唧上前:“当日乱得很,那些东西……”
“丢了就要赔,这是小孩都懂的道理。”江芸芸笑说着,“你们已经是大人了。”
“做错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王恩淡淡说道,“大房已经既往不咎,你们也不能得寸进尺。”
林家这场分家产的大事就这样荒诞又离谱中落下帷幕,其余各房一出寿芝园就各奔东西,瞧着是打算去找东西了。
钟老夫人拉着林徽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她的女儿。
身藏功与名的江芸芸在混乱中脱身,正背着手溜溜达达,准备去找那个被他抓回来的李叔。
——抓得匆忙,还不知道这个李叔到底为何要对周鹿鸣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