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眨了眨眼,瞳仁在此刻终于聚了光。
她在那张长长表单的开头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江芸的名字赫然写在第一的位置。
“恭喜!”一侧张灵盯着那名字片刻,随后低头笑说着,“如愿以偿。”
江芸芸也想笑一笑,手指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热汗。
原来她也是很紧张的。
她跟老师说过,想要博一个六、元、及第,所有人都以为是个少年轻狂的玩笑话,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自己的目标。
那是每日午夜时,她从书中抬起头时,心中涌现出的一股隐秘的渴望,这是她走到这里的动力。
她自来就是不服输,不低头的,既有着永垂青史的冀望,又含着傲立群雄的野心。
她甚至清晰的知道,自己声望越大,若是将来真的有变故,这些声望才能给她一条生路。
直到现在,乡试这一步,她终于是走过去了。
江芸芸盯着那个一笔一划的名字,轻笑一声。
“是,我如愿以偿了。”
“我在哪!江芸,唐寅!!看看我的!”远远的传来徐经崩溃的大喊声,“我进不去。”
顾幺儿仗着年纪小,艰难挤进来,最后站在江芸芸身边到处张望着:“小金块和祝枝山的名字在哪啊!!你快看看,他们要急死了。”
“第四十一名 徐经 南直隶府学学生 易 ”乐山的目光停在一处,激动喊道,“中了,中了,徐公子在第四十一名!”
“在哪里啊,在哪里啊。”顾幺儿扒拉着乐山的手,“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
他顺着乐山手看了过来,随后开心得蹦了起来:“中了中了,小金块也中了!在四十一呢!”
“第八十九名祝允明吴县府学学生诗”唐伯虎也跟着笑了起来,“祝枝山!腹载五车,我就说第六次一定能中。”
顾幺儿大喜,又从人群中挤出去,准备去报喜。
外围的徐经和祝枝山听到顾幺儿兴奋的报喜声。
三千二百人的考试,一百三十五名的录取名额,一路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读书人,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都是这次科举的事情,而在此刻的人群中也到处都是或悲或喜的人,那么多人失望而归,也有些许人不掩笑意。
在这次考试中幸运上岸的两人在顾幺儿的尖叫声中相视一笑,半月的不安,紧张,害怕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们相携着卸力坐在地上,突然大笑起来。
他们终于成了举人了!
顾幺儿觉得好玩也跟着一屁股坐在他们边上,哈哈大笑起来。
徐经笑着笑着,突然抱着祝枝山大哭起来。
祝枝山伸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
顾幺儿脸上笑容缓缓消失,歪着脑袋看着两人,随后把脑袋挤了进去:“小金块,你怎么哭了。”
徐经满腔的辛酸苦楚还未发泄出来,就被顾幺儿那天真无邪的声音打断,抽了抽鼻子,好一会儿才闷闷说道:“还是小孩好啊。”
祝枝山笑:“小孩自然是好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哎呦,我的小祖宗。”徐叔从马车上跑下来,慌张问道,“怎么坐地上了啊,要是考不好那就下次再努力,不碍事的。”
徐经站起来没说话。
“考上了,第四十一名呢。”祝枝山笑说着。
徐叔惊呆在原处。
榜单前,张灵脸上的笑意逐渐敛下,目光从榜单上收了回来,低着头,自嘲一声:“看来就我落榜了。”
江芸芸一时无言,不知说些什么。
唐伯虎却伸手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张梦晋,你才二十啊,再学个三年又如何,二十三岁的举人可是要被强作女婿的。”
“未必是你写得不好,也许就是不和考官的心意。”江芸芸小心安慰着。
“是啊,你才跟着我们解元读多久的书啊。”唐伯虎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再读几年,等考上进士,这么漂亮的一张脸,那可是别家的乘龙快婿啊。”
“女婿!”不知谁家的仆人千辛万苦挤了过来,“想做女婿啊!好啊,读书老爷们可有婚配,这次没考上也没什么关系的,我们老爷可有钱了,到时候给你们延请名师,我家小姐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两位可有兴趣一见。”
那人一脸期冀地看向唐伯虎和张灵。
也怪不得他,这两人实在是好看。
“来我家吧!我家小姑娘年方二八,性格沉稳,吟诗作对也是格外擅长的,一旦做了我家姑爷,我家老爷可以直接给十间店铺的呢。”
“别听他们的,一群铜臭味的商人,我家不一样,我家好啊,我家正打算做一间书肆,到时候完全可以给你们宣扬诗作文集的。”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热情推销着自己家的情况。
因为年纪小,个子矮,江芸芸完全被忽视了,但她一点也不难过,甚至颇为兴奋,那双大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看着一个个前来捉婿的人,心思一动,突然坏心思地推了推唐伯虎的手:“哎哎,你去看看。”
唐伯虎猝不及防,还没说话,就突然被人拉住了。
“原来是你想看啊,好好好,你长得可好看啊。”
“别害羞了,我们姑娘最喜欢你这样的读书人了。”
唐伯虎连连摆手:“我家中已有妻子了,不不不,我不是在骗人,真的。”
“这位公子想不想看一看。”有人转移目标,去看张灵,“你才二十对不对,我家姑娘二八,长得如花似玉,闭月羞花。”
“他没夫人。”江芸芸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又祸害张灵去了,“他单身!”
张灵眼疾手快,把江芸芸拉了过来,大声说道:“这是我们的解元,才十一岁!!”
江芸芸大惊失色。
“对,解元,未婚,长得可爱。”回过神来的唐伯虎和张灵联手把江芸芸抵在前面,“找他,找他。”
不仅那些仆人,连还未散去的读书人都来了兴趣,顺势都涌了过来。
“啊,你长得也好看,我们大少爷生了一个小孙女,如今也有五岁了,长得珠圆玉润,富贵圆润。”
“你就是解元,你也太小了吧!几岁了啊。”
“乐山!!”
“耕桑!!”
江芸芸吓得连连后退,大喊:“救命啊。”
乐山和耕桑连忙挤进人群中,把江芸芸提溜跑了。
那一边,顾幺儿凑上来,巴在他腿边,整个人都要拱进去:“我看看,真哭了啊,我看看,我看看……”
顾幺儿还没看到徐经的金豆豆,后脖颈就被人扯了出来。
“你又在起哄什么啊。”唐伯虎一边把人拉走,一边嘲笑着。“连名字也不认识,小文盲。”
顾幺儿气得直跳脚:“我认识我认识,我就是没找到!”
“别说话了,快走吧。”张灵简直是落荒而逃,衣服都凌乱了不少。
“等等我们。”耕桑跑得满头大汗,“马车呢,快快,上马车,先回家。”
江芸芸整个人被人抱着,头巾都被人扯没了。
一行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人群散了一半,榜前却还有一波人没有走。
“再给我仔细看看!!”江蕴大怒,“怎么会没有我哥的名字,怎么可能!你们看仔细了没有。”
仆人们后背冷汗直起,又慌忙地看了一遍,可这一次没人敢开口说话。
他们的大少爷没有考上乡试。
江蕴气得面色涨红,目光看向高高悬挂在第一个位置的名字,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哥没考中,这个贱种考上了,不可能,不可能,这个榜单有问题!有问题!”
仆人在衙役的警告目光中,慌乱捂住他的嘴,求饶道:“如何能说这些话。”
江蕴狠狠推开他的手,呼吸急促,死死盯着上首的名字,一脸不甘心。
“老祖宗说了,回去要先去找她的。”仆人安抚着,“大公子还这般年轻,如今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江蕴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收回视线,恨恨说道:“回家。”
—— ——
一场乡试彻底落下帷幕,他们刚回家没多久,报喜的人就敲锣打鼓来了,徐叔很客气,三次报喜都给了大大的红包。
江芸芸的那次喜,甚至备了五百文铜钱在门口撒钱,一时间,门口欢笑声不断。
关上门没多久,未时刚过,门房这边就开始热闹起来,眨眼时间就被各种拜帖淹没了,甚至还有人不请自来,提着厚礼说要登门拜访。
这一群人都没经历过这么受人追捧的时候,在屋内面面相觑。
“这要怎么办啊?”徐经愁眉苦脸,“可不能一直这么高调,若是被御史看到了,十有八九是要挨骂的。”
“人越来越多了。”门口看戏回来的顾幺儿兴奋跑进来,“每个人都带了好多礼物,都说要见你们呢。”
“他们还说这个院子竟出了三个举人,还有一个解元!是风水宝地,还把自家小孩带过来了,还有说要买院子的!”
“一朝闻名天下知,我算是见识到了。”张灵笑说着。
江芸芸心态好:“让徐叔都推回去,就说我们准备会试了,一刻也不敢耽误,若是实在抹不开面子就请人来喝盏茶,喏,让我们这位交际花唐伯虎出门应酬,反正他没考试。”
祝枝山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
“那张梦晋陪我一起。”唐伯虎把张灵拉起来,死贫道不死道友。
张灵一口水也没咽下去,无奈说道:“你这是一点也不顾及我这刚落第的心啊。”
唐伯虎立马拿起袖子:“那你先哭两声,我给你擦擦。”
“我可是考了五次。”祝枝山安慰道,“你年轻聪慧,自然有大把的时间。”
“你也要哭。”顾幺儿眼睛一亮,兴奋凑过去,笑容灿烂,“你长这么好看,哭一个我看看。”
张灵看着小孩亮晶晶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长得这么丑,笑一个我看看。”
顾幺儿立刻不笑了。
“他骂我!”他扭头找江芸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