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简单寒暄了几句,最后管家亲自送他们出门。
“说不定是平安在哪里听到的呢。”徐祯卿说道。
“平安是不是在哪里听得不好说,但是这个管家满口谎言倒是真的。”唐伯虎摇着扇子幽幽说道,“好久没看到这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说?”江芸芸不解问道。
“他作为一个戏班子班主,却不知道这首曲子到底是谁做的便很可疑。”唐伯虎扇子嗖得一下合上,给他们指点道,“你知道收曲子最多的地方是哪里吗?”
众人摇头。
“是花楼和戏班子。”唐伯虎说之前还扫了一眼江芸芸。
江芸芸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察觉到他的古怪视线。
张灵没法开口,只好锤了他一下,示意他继续。
唐伯虎继续说道:“这两个地方最需要曲子来招揽生意,但她们又不会做曲子,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向别人买,但这种买卖又是不能去衙门签订契书的,所以大部分的解决办法就是写一张纸条,双方签字,这首曲子就算钱货两清了。”
“你是意思是,戏班子这边应该会有那个条子。”祝枝山恍然大悟,“那他为何不跟我们说作曲的人是谁啊。”
唐伯虎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去打听这个曲子啊。”
所有人的视线又看向江芸芸。
“好奇。”江芸芸笑说着,“你看平安对什么都没反应,现在已知的反应第一是红衣服,这是外在的刺激,第二是这首曲子,那就是内在的反应,若是找到曲子,他听久了是不是也会有反应,我想着他一个大小伙子,若是能恢复正常,也是好事,今后至少也能吃饱喝足。”
“你可真是好人啊。”徐经忍不住说道,“这点事情也难为你记在心上了。”
江芸芸只是笑着没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冷不丁扭头去问唐伯虎:“你怎么知道花楼戏班买卖曲子的事情?”
唐伯虎骄傲挺了挺胸。
张灵却凑过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明明不能开口,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嘲笑着:“早上,生气。”
唐伯虎恼怒,把人推开,不悦说道:“怎么没把你嗓子毒哑了。”
张灵趴在徐经身上,乐得直笑。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我早上说你,你生气了?”
唐伯虎还没说话便又听她说道。
“我早上就是有感而发,你别放在心上。”
唐伯虎一张笑脸顿时垮了下来,臭着脸说道:“我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嘛?”
“当然不是!”江芸芸义正言辞说道,“我们唐伯虎那可是心胸宽广的大才子。”
唐伯虎抱臂没说话,好一会儿又见江芸芸没有继续开口问下去,自己按捺不住了,凑过去说道:“我给花楼写过曲子,赚过不少钱呢。”
他比划了一下:“一首曲子二十两银子!”
江芸芸哇了一声:“好多钱。”
唐伯虎气得捏了捏她的头发,却发现他今日梳起了方巾。
“你不觉得我很厉害吗?”他手指往下,只好泄愤地捏了捏她的脸。
江芸芸立马又说道:“哇,你好厉害。”
祝枝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好!敷!衍!
唐伯虎气得眼前一黑,偏又不说话,只是虎视眈眈盯着她看。
江芸芸摸了摸脸,一头雾水:“看着我做什么?”
唐伯虎还是没说话,但依旧盯着她看。
“他的意思是他没有特意去喝花酒,他只是去送曲子了,顺道坐下来喝一口,他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徐祯卿看不下去了,挤过来说道,“你早上误会他了。”
江芸芸恍然大悟:“那你早上怎么不说?”
唐伯虎没说话。
徐祯卿挤眉弄眼说道:“他要面子。”
江芸芸长长哦了一声:“那也怪不得我了,你老说你自己是风流才子,我就以为你还真的挺风流。”
唐伯虎冷哼一声。
“主要是没钱吧。”徐祯卿想了想,砸吧了一下嘴,“我听说秦淮河的花船,上船费就是二十两呢,要是点个姑娘就要十两,再吃吃喝喝,没有五十两怕是打不住了。”
唐伯虎用扇子把人敲走。
“你和芸哥儿说这些,若是被耕桑知道了,他去告诉黎公,你就等着完蛋吧。”都穆笑说着。
徐祯卿神色一冽,蹑手蹑脚跑了。
“我可是看书上说这样乱搞会生病的,身体里会长脓,头发掉光,全身溃烂,牙齿掉光,然后发高烧,会死掉的。”江芸芸一本正经吓唬着。
唐伯虎等人倒吸一口冷气。
“你还喜欢看医书?”祝枝山好奇问道,“你这精力也太足了,每日读书不说,一下子折腾农事,我前几日还在看你写你的兵书呢,现在怎么又开始看医书了。”
江芸芸只是神神秘秘笑着。
“真的这么严重吗?”唐伯虎不信邪,“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华佗的书,什么名字我忘记了,你自己去找。”江芸芸开口胡诌。
——华佗这么厉害,还能搞外科手术,锅甩给他肯定没错。
唐伯虎半信半疑。
“那我们现在去哪?”徐经看了眼天色,“我带你们去吃饭吧,明日也好安静下来读书了。”
徐经是这一伙人读书最认真的,几乎是手不释卷,听说不论回家多晚,都要看一个时辰的书。
四个准备考乡试的人连连点头。
“考棚搭起来了吗?”
“还是相互出卷子吧。”
“可以提早半个月开始模拟,这几天在书房交换卷子就好。”
不考乡试的四人开始抱团,面无表情拒绝道:“那我们自己出门玩。”
顾幺儿大声附和道:“出门玩!”
“我们这一圈人的名字,你会写了吗?”江芸芸见不得人开心,低着头使出杀手锏。
顾幺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左顾右盼。
“好你个顾幺儿,我们的名字都不会写。”唐伯虎吃惊。
顾仕隆恼羞成怒:“长大了就会写了。”
“哈,晚上教你写作业,你也太菜了。”唐伯虎一点也不顾及小朋友的面子,大声嘲笑着,“现在是小文盲,长大了是大文盲,哈哈哈哈,笨蛋文盲。”
顾仕隆气得抡起胳膊要去揍人。
—— ——
管事亲自送人离开了,见他们消失在长街尽头,脸上笑意骤然消失,转身匆匆朝着二楼走去。
“已经打发走了。”管事站在兰字号雅间门口,低声说道,“他们打听片玉词的事情,我只说是老曲子,不知道具体何人所做,他们都是读书人,哪里知道戏院里买卖曲子的规矩,被我三言两句就哄走了。”
屋内依稀能看到一道歪坐着的影子,边上还有影影绰绰的或站着或跪着的影子,里面有人在轻声说话,笑声不断,甚至还有隐隐的哭声,偏对外面管事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管事也不尴尬,说完话就束手低眉顺眼退到一侧,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的位置。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面白无须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子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今日这出戏,干爹看得满意,你记得好好犒劳他们。”那人说起话来,掐着嗓子,轻声细语,“里面的人不行了,你给个好棺材好好埋着。”
说话间,有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了门,那人面如金纸,眼看只剩下一口气了。
“能让主子喜欢,那是他们的荣幸。”管事点头哈腰说道,“陈公公,我们从醉仙楼定了几桌席面,不知主子是否能赏脸。”
“就不吃了,干爹等会还有事呢,这个玉扳指是干爹赏你的。”陈公公把在指尖打转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递了过去,脸上带着和善笑意,眯眼打趣道,“就你运气好,每次都能得干爹的赏。”
管事连忙笑着:“我们都是为了主子高兴啊,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哪有陈公公得主子喜欢,就是说句话主子都高兴。”
陈公公听得如沐春风,脸上笑意也真诚了点,又提点了一句:“那个江芸可是个刺头,在扬州闹得可是鸡犬不宁,且少和他沾边,也忒晦气了点。”
“是是,我今日就把竹字号仔细打扫一遍。”管事连连点头,随后话锋一转,“可带他来的是江阴徐家,虽说他们家男丁至今连个贡士都没有,但在文人中名气俱佳,且家中薛老夫人手段了得,在南直隶遍布生意,交友甚广,我们可不能随意怠慢。”
陈公公撇了撇嘴:“不过是一个生意人而已,做得再好我们只要略施小计,还不是都给我滚回去种地。”
“那些商人对公公而言自然是手指头就能捏碎,但如今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而且听说那徐家大公子和那江芸关系极好,吃住都是在一起的,之前一直在黎淳边上读书,大家都说这次徐大公子要振兴家业了。”
管事为难说道,“那成国公一直盯主子盯得紧,我们可不能拖主子后腿啊。”
陈公公立刻拉下脸来,神色阴郁。
“若是他们没来找我们的麻烦,那就算了。”掌柜低声说道,“您可是主子身边的心腹,可别被这些事情拉住了心神,让其他人占了先机。”
那人神色一冽,目光下意识朝着里面看去。
干爹可有太多好儿子了!
“这事你看着办吧。”陈公公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和气说道,“你今日的事我会跟干爹仔细说说的。”
管事大喜,连连作揖道谢。
屋内,陈公公火速回了屋内,正看到自己的死对头王兴就差趴在干爹面前舔鞋了。
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残留的水渍正有人跪在地上用白布仔细插着。
血腥味也不见了,有人正在角落里调着香。
斜靠着的人身形消瘦,脸上敷了白,粉,眉毛被细细描着,手边正放着一根血淋淋的鞭子,还有一应器具药物只现在正被人小心收拾着。
他一脸舒服地躺在软靠上,嘴里一根长长的烟管子,正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
此人正是南京副守备太监唐源。
一侧有一个敦实的小胖子正跪坐在他腿边,亲自给人点着旱烟,一脸奉承:“要我说还是干爹这个剧本写得好,这配上陆卓调教的人那就是不一样。”
那人只是闭眼笑了笑。
“这场场满座,这排面可比京城那丘老头写的那本什么五伦全备记,又臭又长,京城的剧院那可是排也不愿意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