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会吃,这正是我们这边的吃法,先把汤汁吸完,然后在把薄皮蘸醋吃。”陈二娘夸道。
顾仕隆骄傲挺胸。
“那我还要一个牛肉锅贴,我昨日吃了几个,底下脆脆的,很好吃,但都穆叔叔不给我多吃。”顾仕隆又得寸进尺提出要求。
“好。”陈二娘笑眯了眼,连连点头,“还有吗?”
顾仕隆仔细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摇头,大人模样说道:“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陈二娘点头:“那小公子去边上坐着玩一会儿。”
顾仕隆蹦蹦跳跳走了,走了几步路,看陈平安还捧着糕点,坐在小矮凳上一口一口,斯斯文文吃着,立马自来熟去去拉他的手:“走啊,我们一起玩。”
“他不能出去。”陈二娘慌忙说道,“小公子自己去玩吧。”
顾仕隆见他一拉才一动,笨笨呆呆的,只好停下来说道:“那我在这里和你一起玩。”
陈平安站起来跟个细竹竿一样,顾仕隆仰着头看久了,又说道:“你坐下。”
出人意料的是,陈平安还真坐了下来。
“你干嘛坐这个小板凳啊,我给你找个大椅子来。”顾仕隆看他又挤在小椅子上,皱眉说道。
陈平安不说话,只是整个人蜷缩着坐着。
“你这个面具我可以玩一下吗?”顾仕隆眼珠子往下一瞟,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道。
陈平安已经没有动静,但还是抱紧了腰间的面具。
顾仕隆摸了摸鼻子:“那我不抢你的玩,我也有。”
他说完就跑了。
陈二娘看着他迈着小短腿飞快跑掉的背影,又看着还是抱着面具不说话的陈平安,叹气说道:“幺儿不要摸面具了,娘给你吃馒头要不要。”
陈平安手指微微点着面具,一脸放空地坐着。
没一会儿顾幺儿就一手面具,一手拎着一个大凳子来着。
“你坐这里!”顾幺儿用力拍着凳子面,“那个小凳子给我坐。”
“使不得,那凳子又小又矮,小公子如何坐得,您自己做大凳子。”陈二娘慌乱说道。
顾仕隆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他个子大做大凳子,我个子小做小凳子,刚刚好,哪有什么行不行的。”
他把人拉起来坐在大凳子上,自己解了背后的长剑放在脚边,然后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
那凳子倒是刚好和他,一坐进去,整个人都窝进去了。
他开心地动了动屁股,然后把手中的面具扣在脸上,咧嘴大笑:“你看,这是我昨天买的面具。”
陈平安一直摸着面具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缓缓抬头,看着顾仕隆脸上的面具,那双一直呆滞无声的眼睛突然动了动。
顾仕隆不解,凑过去:“你说什么?”
一个轻柔的调子从陈平安嘴里轻轻冒了出来。
那是一种空灵轻柔的声音,好似一阵风在群山中吹过,又好似一阵雨落在寂静的湖面上。
—— ——
“那个傻子会唱歌?”唐伯虎惊讶说道,“我以为他是哑巴。”
“是平安!”顾仕隆一边吃着牛肉锅贴,一边强调着,“他小名也是幺儿。”
“他唱歌很好听,唱起歌来一点也不像傻子。”他又说道,“不过他只唱了一首就不唱了,后来我怎么和他说话都不理我,我还戳他了,他也没动静,和木偶人一样。”
“那个大夫去看他了?”祝枝山又问,“还能治吗?”
“我们玩到一半,那个大夫就被人带进来了。”顾仕隆说道,“陈二娘还连忙让平安戴上面具,说他有时见生人会突然发狂,磨蹭了好一会儿,不过那个大夫脾气好,还给管家解释了,说他们这样受惊所致呆傻的人就是会突然碰到什么他们记忆中的东西就发狂,开了不少药,管家嘴里凶巴巴的,但药费都给他们出了。”
正在安静吃饭的徐经被顾幺儿看着,便抬起头说道:“刚才听管家说,陈二娘幼年丧父,十三丧母,先是在一家做丫鬟,十七成婚后离家,谁知二十岁丧夫,六年前来徐家做厨娘,无依无靠的,徐家也不差这点治病钱。”
“你真是心善。”都穆喟叹道,“那母子能碰到你也是他们的福气。”
“她来你家六年?平安是十二岁带进来的,现在十八岁,她现在已经三十八岁?”江芸芸从鸭血粉丝汤里抬起头来,惊讶问道。
徐经想了想,惊讶说道:“她好像没显得这么老。”
那个陈二娘虽面容粗糙,肤色黑黄,但那皮肤却看不出这么大的岁数。
“有些人就是显年轻吧。”唐伯虎说,“和那些秦淮河上的人一样吧,我之前看到一个妈妈,听说四十几了,我却瞧着三十出头的样子,有些人就是不显老,一个个都年轻得很。”
“你去过?”江芸芸扭头问道。
唐伯虎摇着扇子,矜持说道:“去过几次。”
“他在那里有相好!”徐祯卿立马拆台。
江芸芸皱了皱眉,又问道:“你喜欢她?”
“自然喜欢,小曲弹得好,歌唱得也好,长得也好看。”唐伯虎不解问道,“你不是对这些没兴趣吗?”
江芸芸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没兴趣,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喜欢她们和我路上碰到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眼睛大大的,毛茸茸的。”
唐伯虎不解地眨了眨眼。
饭桌上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我就是觉得,流浪猫狗不是自己想要流浪的,人也一样。”江芸芸到最后也只是含含糊糊说道。
她有一瞬间想要跟他们科普一下黄赌毒是不行的,没有人愿意出卖自己,那些女人不是自愿的,我们这是在剥削她们,可话到嘴边,她又蓦地想起老师与她说的那个八个字。
——多思多等,戒急戒躁
这些人可是古代人啊。
她的那些话多惊世骇俗啊。
他们的友谊自然是牢固的,可思想却又是不同的。
江芸芸顿时觉得有些郁闷,只好闷闷拿起白云片糕咬了一口。
“芸哥儿在怜悯那些女子?”祝枝山低声问道。
江芸芸嗯了一声,想了想才说道:“我觉得若是有选择,她们也不会做这些皮肉生意。”
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把手中的白云片糕放在手心。
“这个糕点里没有她们的位置,所以她们吃不到。”
她又拿起另外一片糕点塞到唐伯虎手中:“他吃得到,所以她们为了吃上这口饭,就不得不去吃他手中施舍的糕点。”
唐伯虎错愕地看着手中的糕点。
“我想着若是她们有了别的生计,自己也吃得上了糕点了,就不要吃你这块侮辱人的糕点了。”江芸芸继续说道。
唐伯虎把手中的糕点扔在桌子上,皱眉说道:“我没侮辱她们。”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继续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曲意承奉。”张灵沙哑说道。
“我们芸哥儿年纪轻轻,倒是有悲悯世人的想法。”祝枝山笑说着,“是黎公说的吗?”
江芸芸顿了顿,随后用力点头:“对,就是老师!”
远在扬州的黎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可是身体没好?”金旻立马紧张说道,“我就说再躺躺,你非要起来走动,虽是夏天,但走动流了汗也会生病的。”
黎淳打着哈哈:“我躺得难受,不碍事,等会就继续躺着。”
“就你嘴硬。”金旻不悦说道,“也不知道芸哥儿在南京怎么样了,房子找好了没,可有水土不服?我给耕桑带了一捧土,等芸哥儿不舒服就给他煮水喝下。”
“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嘛。”黎淳不悦说道,“要你操心什么。”
金旻冷笑一声:“你不操心,你不操心三更半夜爬起来去看人的卷子。”
黎淳恼羞成怒:“是突然想起他那张卷子写得不好,我想着还能再改改,而且卷子里的话也太惊世骇俗了,可别在南京也这样口出狂言。”
“在南京呢,他这么聪明能惹什么祸。”金旻拉偏架,“你就是对他太严格了。”
“这么严格还有这么多事情。”黎淳闭眼,心如死灰。
金旻也跟着沉默了片刻。
“说起来,那个周柳芳就是南京人,你说他家人会不会为难芸哥儿啊。”金旻很快又担心道。
黎淳冷笑一声:“为难了又如何,不过是一介商人。”
“我是说上面那个?”金旻往北面指了指。
黎淳坐在栏杆上歇息,看了她谨慎的动作,更是冷笑一声:“那人自顾不暇,我瞧着最迟年底就要滚回家吃饭了。”
“真的?”金旻大喜,“走了也好,现在还一直压着时雍,明明从兵部出来至少也能当一个巡抚都御使,现在压在浙江左布政使,也不知何时能调回去。”
黎淳闭眼没说话。
“这样以后芸哥儿,楠枝若是真的做了官,也少受点气。”
“八字还没一撇呢,要是这两个乡试没考上,我就要先给他们气受了。”黎淳冷笑一声。
—— ——
远在长沙的黎楠枝也跟着打了一个喷嚏。
黎叔连忙问道:“可是昨日连夜学习学病了?这个燕窝先吃了,等会就凉了。”
黎楠枝连连摇头:“不是,大概就是外面灰尘多,我把这套卷子做了就喝。”
“马上就要考试了,可不能绷得太紧。”黎叔劝道。
黎楠枝看了眼卷子,叹气,一脸凝重:“你说我要是没考上乡试,芸哥儿考上了,那我以后还能和芸哥儿一起玩吗?祖父会揍我吗?”
黎风一顿,委婉说道:“老爷不是粗鲁之人。”
打自然不会打,但教训人的办法可是多得是。
这话黎叔可不敢说,唯恐把小主子吓到了。
“芸哥儿说一天一套卷子就好了,今日做好了就去休息一下,不是说下午有个诗会吗?不如去看看。”黎叔说道。
黎循传嗯了一声,连连摆手:“不行,不去了,这些人没什么真才实学,去了也是耽误时间,而且总是问我祖父,我烦得很,对了,扬州有什么消息吗?”
黎风哎了一声,连忙说道:“听说芸哥儿出了一个文集,在扬州可火了,好多人抢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