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溥一向是内阁润滑油,见了人便笑着招呼道:“仲深来了啊,七月酷暑,来喝碗酸梅汁。”
丘睿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你们来的还挺早。”
“病了几日,怕公务堆成山,便早些来了。”徐溥笑说着。
刘健阴阳怪气哼了一声,转回头来继续处理政务。
徐溥对此恍若未闻,继续和丘睿攀谈了几句,没多久两人便也跟着投入到折子批改中。
内阁虽说少了一人,也不耽误处理折子。
午时的更声响起,众人这才惊觉已经过了一早上。
刘健休息空隙转了转脖子,端着茶盏活动筋骨,然后晃悠到徐溥身边。
徐溥看到折子上倒映下来的那道影子,却置之不理。
——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没有好事的。
果不其然,刘健故作随口地问道:“我听说宗贯前几月推介了黎太朴,想要陛下起复他入内阁。”
徐溥并未停笔,只是含糊说道:“略有耳闻。”
“但是被刘祐之使坏说了一桩陈年悬案,给弄下去了。”刘健好似没看到他的抗拒,继续说道。
徐溥不得不放下笔,无奈说道:“希贤到底要说什么?”
刘健凑了过来,八卦说道:“那个南直隶督学可是刘吉的人。”
“他那届的主考官是刘吉,认他做座师也是人之常情。”徐溥和气说道。
刘健没说话,只是看着徐溥。
徐溥巍然不动。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刘健到底没这么强的耐心,意味深长说道。
徐溥只是笑了笑:“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鱼在水里也没有这么容易被祸害。”
刘健哼哼唧唧了两声,笑说道:“这不是就差点被捞上来了吗?”
丘睿也开始莫名其妙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徐溥是不愿背后讨论他人的,见两人围了过来,便笑着转移话题:“也不知刘阁老何时来,这里的折子都要看完呢,不要耽误时间了。”
“谁知道他能不能回来。”刘健嘟囔着。
徐溥充耳不闻。
丘睿看了两人又开始转移话题,突然露出愤愤之色。
——排挤我!
—— ——
“这么欺负人!”李东阳忍不住有些生气,“刘吉这么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王尚书推介老师,那是他吏部尚书的职责,他在不在内阁看的也不是老师,前年不是就有人他眼皮子底下入阁了嘛。”
谢迁无奈说道:“隔墙有耳,你且小声点。”
李东阳说的那人正是弘治四年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的丘睿。
李东阳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压低声有说道:“还好那司马亮秉公无私,没有私心,不然我定是要弹劾此人。”
“司马亮只要还想往上走,此事就不可能按着刘吉的心意走。”谢迁安抚道,“不必忧心。”
“他这个徒弟倒还是明事理……”李东阳突然一顿,到嘴边的话,眼波微动,注视着谢迁,“你觉得刘吉这次真的要……”
谢迁只是拢了拢袖子,微微一笑:“听说陛下今日发了很大的火,还让中官去了刘家,现在想来也该到了。”
—— ——
刘吉在家中坐立不安,一边后悔自己早上不该出这个头,直接装死推给徐溥就好了,一边又开始期待,陛下是不是只是一时生气,说不定很快就能想起他的好来。
毕竟陛下最是仁厚。
管家见他来回走动,小声劝道:“老爷坐下来喝完冰镇奶酪,大夏天的可别中暑了。”
刘吉一肚子火气,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不喝,门口可有人来?”
管家摇头。
“你去门口看着,若是宫内来人,我亲自去接,若是没有……”他一顿,“你就一直看着。”
被指到的仆役哎了一声,快步离开。
管家见他脸上急色不加遮掩,便跟着劝道:“老爷拳拳之心,陛下一定是知道的,区区口头之争,陛下只是一时气愤而已。”
刘吉在院中踱步了一会儿,突然又说道:“我听说昨日中宫送了一位医官去张家?”
管家点头:“老爷一直叫我们盯着张家,来人说是黄昏期间过去的,呆到半夜才离开。”
刘吉停下脚步,有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说,他是不是,不行了……”
管家神色一冽。
“不过我上月见他还神采奕奕。”刘吉又连连摆手,“说不定就是中宫担忧老父身体。”
他清楚知道若是张家那位主事真的不行了,那他这次推辞大概是惹怒陛下了。
“老爷。”刚才离去的仆役快步跑了过来。
刘吉大喜:“是中宫来人了?”
仆役摇了摇头:“是一对老夫妻来了,自称姓周,说的得了应天府守备太监的指点,特来拜访您。”
刘吉接过帖子一眼,随后不屑地扔在地上,不悦说道:“区区商人也赶来敲我家门,你也是糊涂,这样的帖子拿进来做什么?”
仆人被扑头盖脸骂了一顿,随后苦着脸说道:“我看他们带了两辆车的东西……”
刘吉神色微动。
“他们可是来求一官半职的?”他收拾收拾了心情,目光看向被他扫到地上的帖子。
管家识趣,立马捡了起来,拍干净灰,递了过去。
“帖子倒是不错。”刘吉翻看了一眼封皮,随口夸道。
“说是为了他的儿子来的。”
“儿子?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哪里任职?”刘吉不耐说道,“求人办事怎么还磨磨唧唧。”
倒是一侧的管家看着这个名字和籍贯,突然回过神来:“周柳芳?”
刘吉不解:“京中有这号人?”
管家含糊提醒道:“那个诬告的江芸人。”
刘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两人四目相对。
“坏了,礼部的帖子是不是今日送过来了?”刘吉拍了拍大腿,“保不住了。”
管家支招:“要不现在赶回去?”
刘吉走了两步,恨恨说道:“刘希贤那匹夫说不定早就批了,他素来与我作对。”
“那,如何是好?”管家苦着脸,小声说道,“之前可是说都没事,且保佑周家儿孙平步青云的,若是出尔反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可别闹出事情来。”
刘吉面色阴沉,随后冷笑一声:“就说我不在,你去接待,记得态度好些,还有水路多水寇,你亲自送他们上船。”
管家神色微动,随后悄悄退了出去。
刘吉见人都走了,自己站在院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个江芸怎么就杀不死呢。”
—— ——
杀不死的江芸正准备离开扬州,开辟新战场!
案子结束第三天,唐伯虎就说带她南直隶散散心,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两日后就出发。
“我去玩了。”出发前一日,她提溜着包裹,来黎家告别,坐在黎淳病床前,一双眼睛亮晶晶地说道,“老师你记得吃药啊,也要记得打拳,我回来给你捧个解元回来。”
黎淳捧着药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他睨了小孩一眼,忍不住骂道,“少给我惹祸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江芸芸眨巴着眼睛凑过来,委屈巴巴说道:“我可没有惹祸,都是他们先惹我的。”
黎淳叹气,挥了挥手:“你第一次出远门,身边可带够了钱,身边都跟着谁。”
“有钱!”江芸芸拍了拍包裹,随后神秘兮兮打开一角,炫耀到,“你看!”
黎淳随意瞄了一眼,差点被闪了眼,吃惊问道:“哪来这么多钱。”
江芸芸抑扬顿挫地把钱的来历交代了一下。
原来是她那日从衙门出来后,先是送了老师回家,等到黄昏被老师赶出来后,又去见了周鹿鸣,周鹿鸣见了他就忍不住长吁短叹,拉着他絮絮叨叨了好久,又是洒水,又是跨火盆,然后趁着夜色,她就溜溜达达回家了。
不回家还好,一回家就被告知她娘被关了一天,饭也没得吃,心中大怒,撸起袖子准备去干架。
那边江如琅发现自己关错了,有心挽回关系,也不多话,直接送了两百两银子。
一百两的案首的钱。
另外一百两是什么钱不言而喻。
——“老爷是怕周姨娘太过担心,闹出事情来,这才把人关注。”江来富和和气气说道。
那边周笙拉着她的袖子,示意她算了。
江芸芸只好冷哼一声,捧着银子回院子了。
周笙见了她自然也是抱着直哭,就连江渝都吓坏了,抱着她大腿不松手,嘴里碎碎念着。
江芸芸安抚了一下,又把买的吃食递给江渝,让陈墨荷把人抱走,随后把手边的银子交给周笙保管。
“管钱!”她拍着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次为了这次去应天府考试,周笙给了她一百两。
“反正就是我该得的。”江芸芸斩钉截铁说道。
黎淳见她一副小财迷的样子,忍不住闭了闭眼。
“你一个小孩带这么多钱,江家给你配了几个人一起去应天府,路上可要小心了。”黎老夫人担忧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