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明走出来,见她正举着酒盏,顺势截过来喝掉,笑着道:“一家人,不必客气。”
赵云惜抬眸看他,又垂眸坐下。
张文明想起她拎着裙摆从马车上下来的样子,矜贵、美丽,他心里就翻腾得厉害。
连喝了两杯酒。
“吃螃蟹!是爹从王府拿回来的,刚发的大螃蟹,一个足有四两重,蟹黄跟多,很香。”他低声道。
张镇轻轻嗯了一声。
李春容把小勺子递过来,笑着道:“用这个撬开。”
几人看看天上的大月亮,吹着冷风,再吃着螃蟹喝着酒。
“尝尝月饼,县学和王府都发了。”张文明给她切成小块递过来。
“谢谢相公。”赵云惜尝了一块,有些以为,甜滋滋的,她以为会是五仁的,没想到是水果馅儿。
吃起来还挺有意思,而王府发的月饼显然精致漂亮许多。
但也是水果馅儿。
竟然没有五仁月饼!
赵云惜在南北月饼大战时一般不吭声,因为她就喜欢吃五仁月饼,里面的仁喜欢、软冰糖喜欢、青红丝也喜欢。
香酥松软,甜而不腻,迥异寻常,简直仙品。
“喝点茶水,月饼放着明日再吃,免得不好克化。”张文明殷切叮嘱。
张镇和李春容对视一眼,自己也困了,便起身:“甜甜睡觉不老实,我们去看看。”
两人回了前院。
二院一时只剩下两人,赵云惜原就不饿,捧着酒盏,望着天上的月亮。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低声呢喃。
张文明坐在躺椅上,仰望着星空,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微凉的小手,指尖微微碰触时,却又缩了回来,故作无事地问:“冷不冷?”
赵云惜摇头,她并不觉得冷,杯酒下肚,还有些暖暖的。
张文明望着自己指尖,半天没话说。
“回了。”她说。
今天跑一天,她都快累哭了,去沐浴更衣,这才躺进被白圭已经暖好的被窝。
赵云惜以为,他会放假两天,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就走了。
还挺意外。
她看了一眼隔壁正在动工的房子,不由得瞪大双眼,不愧是基建狂魔,才半个多月,框架已经立起来,开始砌砖头了。
就算天天要路过一遍,还是觉得很震撼。
白圭也好奇地瞅了两眼。
两人在李春容和甜甜走后,也跟着去读书了。过节熬夜固然快乐,这学还是得上。
刚一到学校,就见甘玉竹在门口等着,身后的丫鬟捧着托盘,见她来了,就捧着给她看。
“这是你上回说的毛绒绒小毯子,看,做成小垫子样,还做了小猫咪这样的柔软摆件。”
甘玉竹颇为自得,她就是闲来无事折腾,结果爱上了。
赵云惜看了看,惊讶极了:“这岂不是工艺比原材料都贵?”
做的非常精致漂亮。
甘玉竹见她喜欢,心里就更有底了,笑吟吟道:“已经大批量投产了,招了许多小丫头来做事,你上回荐的小丫头,管事说手脚麻利,人也聪明,现在已经学会织袜子了!”
赵云惜点头:“是我们邻居家的孩子,平素有个面上情,不必顾及我太多。”
甘玉竹自然知道,对于赵云惜的亲戚朋友,她近来也了解不少。
“你去上课吧,我回去了。”她有些艳羡,她能这样不顾别人眼光,察觉自己读书是弱项,就直接来读书了。
她当初要是再勇敢一点,是不是不用嫁给林修然,老夫少妻,了无生趣。
赵云惜牵着白圭回书房,林子坳晒黑了些,人也瘦了些,但精神头极好,瞧着很是快乐的样子。
“今天我们该讲孟子了。”
她翻开书,认真地听着,四书五经是根基,许多人的学说,也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包括林修然颇为推崇的阳明学派。
林子坳讲课水平直线上升,比早先强多了,语言组织能力明显上升。
她就懂了为什么耽搁时间过来给他们讲课了,在科举考场上,环境、时间,甚至还不如授课时,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出想要的文章,平常必然要思索千百回才成。
而教课要把四书五经的知识和释义捋得清楚明白,能表达出来,这就赢一半了。
多少人心里有数但说不出来写不出来。
果然,林修然不愧是官场老兵,就是有经验。
上午学四书五经圣人文章,下午学琴棋书画现实生活,还挺有意思。
除了她稀烂的女红。
如今过了些时日,在某一个清晨,她发现打霜了。
枝叶上有白霜,还有晨雾,入目一片白茫茫的,李春容还要去江陵卖炸鸡,赵云惜就不让她去了。
这样的路,天不亮比青纱帐还恐怖,太过危险,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小孩,还是不要去了。
李春容也有些怵得慌,她有些舍不得钱,但也害怕,见儿媳坚持,心里甜滋滋的答应了。
“也就你心疼我。”她笑眯眯道。
赵云惜轻笑,温声道:“我们家现在的钱足够很好的生活了,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大伯是个很厚道的人,一直都有分成给过来。”
她那时候在心里仔细思量过,大明律例,金额和规模超过一定规格,就会被定性为商户。
商户自有商役,而且士农工商,出自工商阶层,到底对科举不利。
她又认真盘算赚来的钱够不够轻松愉悦的供白圭科举,答案是够的,那她就不再挣扎。
现在已经很好了,朝廷并不禁止军籍经商,但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舍才有得。
赵云惜想的很开,李春容却属实舍不得,每天都有进项,不用等着男人发月例就有钱的日子太爽了。
“不去了不去了,地滑了,人不好走,车不好走,也看不清。”她在心里劝自己。
但是光在家闲着,她也有些受不了,把院子里从这头到那头,全部都收拾整理一边,把菜园子浇水、薅草,各种收拾。
把门前的柑子树修枝,刷一层石灰,再用破布裹起来保暖,这样来年才长得好。
等赵云惜放学回来,她已经里里外外收拾好几遍,还颠颠地去赵家买了大骨头和鸡蛋糕。
“你先前说要面脂,你娘说做好了没见你去拿,就叫我捎回来。”李春容把背篓放下。
里面有许多小瓷瓶,梅兰竹菊花样最多,还有仕女、小儿等,里面都装着香香的面脂。
赵云惜给自己留了十瓶,又捧出来十瓶让白圭和甜甜送老宅去:“交给你大奶奶或者老奶奶都行,避开水走,送到就回来啊。”
两家离得不远,在大门口都能看见。
白圭牵着甜甜的手,两人颠颠地往前走去。
赵云惜打量了一眼:“甜甜好像又高了。”
她年岁原就大点,营养跟不上的时候不长个,现在吃喝都涌着她来,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长得就快。
“是,她这孩子敏感,刚开始咱家有鸡蛋糕,我给白圭拿,她就闭着眼睛装睡,但小孩装不像,眼球一个劲儿颤动,看着就让人心疼。”
李春容想,如果家里是以前吃糙米那么穷,那她可能会让甜甜少吃点鸡蛋糕、蛋羹、肉这样比较贵的东西,但是现在家里不缺这些,自然随她吃了。
好东西随便吃,长得自然快。
两人目送孩子进院子,又目迎孩子手牵手出来。
“娘,老奶奶要给我一兜钱,我说这是白圭和爷爷奶奶爹娘孝敬老奶奶的,不能收钱,我们不做面脂生意。”
白圭歪头:“这样对吗?”
赵云惜摸摸他小脑袋,轻笑:“是对的。”
白圭顿时翘起唇角,他回书房读书去了。
“砰砰。”有人敲门。
赵云惜和李春容停下手里的活,看向门口立着的男人,是张鉞。
“大伯,快进来坐。”
赵云惜笑着招呼,起身去灶房提热水过来泡茶喝。
“给你们看看账单,目前为止,已经花了四十两,主要是原材料都买了,现在就剩木工的尾款和梓人(建筑队)的尾款,剩下的不多了。”
他没笔都记账了。
赵云惜看着上面蹩脚的碳笔字,没忍住笑出来,还以为是段子,没想到是真的。
就见那些字,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直接画个简笔画,价钱倒是标的明白,边上还摁了红印。
“大伯费心了。”她笑着道。
张鉞叹气:“我以前不会写字,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能认点字、认钱会做生意就行,没想到,在这跌跟头。”
他以前不赞许云娘去读书,跟脑子有病一样,生完孩子去读书,但现在看来,聪明人想法就是不一样。
“书到用时方恨少?”小白圭见他书、书的说,帮他说出来。
张鉞重重点头。
这一家子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他回头让孙子也读书去,之前他会做生意,赚的钱多,日子也滋润,对读书就有些不以为然。
现在想想,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读书人更好些。
李春容看不懂字,又把单子递给赵云惜,她掐着指尖算了算数,发现对上了,就点头:“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