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不得乱跑,会有坏人,晓得伐?”
“搞么斯哈!”
两人慢慢前行,天空中有飘荡的云,脸上会拂过寒冷风,太阳依旧挂在天上。
“老师,吃不吃糖葫芦?”张居正笑吟吟道:“家母有言,若心中不忿,则以糖平之,一颗不够,再来十颗!”
徐阶:……
“傻。”他锐评。
张居正轻嗯一声:“原就愚钝。”
如今大明有土豆、红薯、玉米的存在,能糊口的高产量神种,让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好过许多。
他垂眸浅笑。
徐阶回眸看他,又看着行人如织。
小孩、少年、青年、壮年、老者。大家行色匆匆,各有奔头。
“你许是对的,我终究老了。”徐阶走了一会儿,有些吃力,喘了口气,坐在茶楼里歇脚。
“我原以为,你有极致的皮相,和富有才情的神智,如今看来,是你璀璨的灵魂支起了这一切。”徐阶慢条斯理地啜饮着茶水:“你将在史书工笔,落下闪耀一笔。”
张居正学着他的姿势,凭窗而坐,望着外面,轻声道:“得益于老师的引路和教导。”
徐阶却摇头:“不,你娘和林修然将你教得很好。”
张居正笑了笑,想到二人,面色便柔和下来。
“嗯。”
他也这么想。
“自幼时,我娘身上有一股春风化雨的味道,不疾不徐,徐徐图谋,却又敢想敢干,从不畏惧世俗言语,她做的是对的。”
这一路走来,并非循规蹈矩,自然会引得旁人置喙,她将这些都抛之脑后,不出三年,那些流言蜚语,便无人再提起。
——只要我活得久,人的言论思想便会变化,那些离经叛道,便不成问题。
徐阶点头:“我们从农子到一朝首辅,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逆流而上,活在别人的话语里,终究毫无寸进,令慈确实比男儿亦高三分志。”
张居正笑了笑。
当然了,那可是他娘。
*
“梅干菜锅盔?小茴香饺子?清炒笋丝,凉拌藕带,糯米包油条?鱼糕?”张居正念着菜名,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难得做家乡菜做这么多。
徐阶坐在主位上,享受着张居正和叶珣的侍奉,闻言眼睛一亮:“那老夫要有口福了。”
江陵和松江虽然都带了江字,但直线距离和京都差不多,这家长美食自然也天差地别。
但偶然间能吃到江陵地道美食,还是很令人愉悦的。
徐阶不日将要回乡,往后再见,怕是难了。
张居正便格外感怀,闻言笑着道:“老师,喜欢就多吃些。”
赵云惜拿着公筷夹菜,突然想起那回徐阶来访,她为着白圭前程,不肯叫他人诟病于他,纵然不愿,亦是没有上桌,独自在厨房用了。
那日捏着筷子的颤抖滋味,她没忘。
但好在——
她的隐忍没有白费。
如今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发展。
种花家有这样的气运,但凡微末,必出忠臣良将。
而嘉靖万历时期,那真是名臣无数。
如今有了更好的发展方式,她倒是想看看,能腾飞到哪一步。
十年总够了吧?
——够了。
十年后,赵云惜望天,告诉十年前的自己,够了。考成法和一条鞭法再次完善磨合,朝中气氛为之一清。
而嘉靖和朝中不作妖,百姓便有了休养生息的功夫。
在最开始时,朝中在册人数仅有一亿,摊丁入亩和清丈土地后,朝中在册人数变成了两亿,再次发展十年,又添了五千万。
摊丁入亩政策,让新增丁口不必缴税,还能享受朝廷保护,清丈土地还会分发荒地自行开荒,前三年不收赋税,如此一来,清丈期间人口暴增。
看得嘉靖目瞪口呆。
张居正私下里和赵云惜蛐蛐:“有些地区,原先上了户口的人不足一半,上了还得缴税和徭役,不上还能顺利活着,有口饭吃就行,除非逼不得已,无人肯上。”
“如今好了,在册人数要准的多。”
赵云惜想想两亿五千万就觉得头皮发麻,如果她没有记错,嘉靖朝时期,世界人口除大明外,只有三亿。
这么多人……
千万分之一的人才,大明也能出二三十个。
“人口多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资源分配问题,和启蒙问题了……”
赵云惜若有所思。
张居正点头:“是,陛下有意让我负责建立官学,地方启蒙学堂,多些人才出来,形成朝中人才的快速更新迭代。”
赵云惜顿时神色复杂。
嘉靖现在都会玩“你不干有的是人干”这一套了?
做皇帝的人,果然都心脏。
“启蒙学堂只收十二岁以下的人,每个地区怎么建,这其中所需要的物资太庞大了。”
建校和师资,都十分烧钱。
“若是……只给建校资格,和建校成功的考成记录加分呢?”赵云惜眉眼微闪。
张居正:!!!!
他懂了!
张居正眉眼如初,笑得十分畅快:“还得是你!”
这计策妙啊!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赵云惜腼腆一笑。
第144章
赵云惜扳着指头算,按着历史上嘉靖年号只排到四十五,而今已五十。
嘉靖再活十年吧。
十年,所有政策都将走上正轨。
到时候,大明按着既定的路线往前走,旁的便不大重要了。
她想起政务,又难免想起旧人来,这几年,李春容、张镇相继离世,难免让人想要怜取眼前人。
张文明须发皆白,拄着拐杖,一双眸子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颤颤巍巍地坐在妻子身旁,侧眸专注地望着她。
云娘……是个优雅的老太太。
她满头雪发,身影清瘦,穿着竹青色的扣身衫子,以珍珠做扣,更衬得她温润如玉,温文尔雅。
这会儿正在端着茶盏,细指染上了岁月釉色,却格外的优雅好看。
浅金色的稀薄晨光照在她身上,就像是一株白兰,眉眼柔和地哼着歌。
张文明神色恍惚——
那是时光沉淀了六十余年的暖玉,被朦胧青烟绕着的温柔。
也是他的触不可及。
张文明想,他近来总爱回忆从前,那些两人稀薄相处的记忆里,也是温软甜香的滋味。
“云娘啊……”他打破了寂静。
赵云惜侧眸看他,温和问:“怎么了?”
张文明眸光定定地望着她:“你说,我若是死了,下辈子再遇见你,会不会和这辈子结局不同?”
风轻轻地拂过,刚捡来那只瘦小的小橘猫撑着细细的四肢,用他的长靴磨爪子。
他许久不曾移开目光。
赵云惜心中一紧,还不等她回答,张文明却泪流满面。
“那时年少,心中并无情爱,山高水阔,携友同游,自然潇洒恣意,快活万千。”张文明喘了口气,声音哽咽:“可没有人在原地等我……”
“我死了,就再看不到你了,我舍不得。”张文明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唇角翕张,片刻后,才大声道:“你抱抱我,抱抱我……我热……”
赵云惜也跟着泪流满面,她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中。
“张文明,花都开了,你不要死。”
怀里的手,却缓缓垂下。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赵云惜面色煞白,先是叫几个小厮兵分几路,先去内阁报信,把张居正喊回来,再请了丧仪队来。
她抱着瘦小的张文明起身,先打水来,给他擦拭脸上的眼泪,都收拾干净了,又把胳膊腿捋直,整个人摆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