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来,还有些恍惚。
赵家换了宽阔的大宅,瞧着和当初的林家不差上下。
一听见说他们来了,众人都站在门口迎接。当年英武雄壮的赵屠户,现在也成了头发雪白的小老头。
而身形壮硕的刘氏,依旧声如洪钟:“云娘!”
几人上前见礼,一一介绍了,刘氏匆匆扫过,给了见面礼,便牵着女儿的手,眼泪哗哗流。
“娘想你了。”
“娘,我也想你。”
赵云惜依赖地抱了抱刘氏,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快进屋呀,娘。”
刘氏哈哈一笑,她拉着她的手,往自家屋子走,压低声音道:“这些年,该你的分成,我都给你留着,一分也不能少!”
赵云惜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向上攀爬的太久,将最疼爱她的人,远远地落在后面。
“都当祖母的人了,还要掉金豆豆。”刘氏爽朗一笑,脸上的妆都揉花了,又洗了脸,索性不化妆了,素着一张脸,还更自在些。
赵云惜接过一匣子银票,新旧不一,整齐得码在匣子中,可见用心程度。
她心中感怀。
“娘,你拿着吧。”她将匣子又递还回去,笑着道:“我不能侍奉在你和爹身边,这点银子,留着随便花。”
刘氏不肯,娘俩让了半天,赵云惜只得道:“那先放着,我这会儿拿着也不像话。”
她笑了笑,藏在柜子里时,将银钱都塞到一旁,里头留了两张做样子,这样临走前匣子一拿,就不用掰扯了。
刘氏有些野兽般的直觉,当即就去掏柜子,哼笑:“老娘还不懂你?”
赵云惜扭头就走:“懂了还拉扯什么?可见不够懂我。”
*
因着张居正职位特殊,不可久离,几人很快又要坐着马车回京城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悔教夫婿觅封侯。”赵云惜突然感慨。
许是在老人心里,若非张居正这样有才能,他们一家可能就在江陵团聚,每日操心着吃吃喝喝,不必再骨肉分离。
张敬修蹙眉:“这是一首诗吗?”
赵云惜满脸笃定地点头:“是!”
她知道不是,但此刻必须是。
待回京后,朝中风声鹤唳,隐隐竟闹了起来。
嘉靖在手里有银有粮的情况下,先是加固边防,重用胡宗宪和戚继光抵挡倭寇,腾出手来,又戒备俺答汗。
当军事有余力以后,他就开了个小口子,想要试试海上贸易。
如今再腾出手来,想到张居正上奏的论时政疏,便想要反腐。
大明已近二百年,这艘大船已经充满了繁文缛节和跗骨藤壶,令人痛心。
然而——
阻力甚大。
除非他像太祖一样,在朝堂上嘎嘎乱杀。
嘉靖气红了眼。
得知张居正回京,没给休息时间,便把风尘仆仆的他召进宫来。
君臣秉烛夜谈,至天明。
翻来覆去地推算,张居正将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
嘉靖盯着书面上的字。
“若想政治清明,便要清丈田地,首先弄清楚大明王朝的田亩,再也,减轻百姓负担,从赋税到徭役,都折算银钱……”
张居正徐徐道来:“再有无地、少地人口,生存原就不易,若在收取赋税、征收徭役,他们拿不出来,便会生出动荡……故而家……嗯,臣提议,摊丁入亩,将丁税并入田亩。”
嘉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妙啊!看来你对此思量颇深。”
张居正躬身,声音沉沉:“臣负责推广神种,入目所见,有些穷人家的孩子,甚至趴在别人家的餐桌下,捡人家扔的红薯皮吃。”
“小儿啃食煮玉米,不能完全消化颗粒,也有人捡了,回去淘洗干净……”
“臣每每见到,只恨自己无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此刻具象化了。
朱厚熜也跟着沉默下来,敲了敲桌子,叹气:“罢了,慢慢来。”
又说起吏治来,张居正打起精神,将自己的考成法一一说出。
“考成法总归乃综核名实四个字,想要升迁,以考核为要,拿出政绩来才好。”
“从内阁到检查机构,再到中央六部,再以六部统帅文武百官及地方官员……”
朱厚熜听得眸中异彩连连。
他亲自赐膳,笑呵呵道:“爱卿大才,听君一席话,朕便觉耳清目明,五内舒爽,豁然开朗啊!”
张居正恭谨作揖:“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君臣一番深聊,反腐行动反而停了,开始徐徐图之,打蛇要打七寸,现在理论一出,就要制定详细政策了。
张居正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难得下值早,天色却也黑了,华灯初上,还有小摊贩没有收摊,正在卖力的吆喝着,许多胖娃娃正在街上嬉戏打闹。
更有娃娃拿着大钱,立在饴糖摊前流口水,这个想吃那个也想吃,可手里的钱,只够买一样。
张居正看得眉眼微弯,浑身疲惫都尽数消散一般。
一个举着鲤鱼花灯的小童哼着小曲,背对着他,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结果一下撞进他怀里。
小童眨巴着眼睛,奶里奶气道:“叔叔你好好看哦~”
张居正把她扶正,这才温声道:“你也是个漂亮的小孩。”
说罢,他这才抬脚走了。
*
赵云惜正在书房中练字。
每日写上一张,还挺舒服的。
张居正回来后,发现她在书房,便坐在她身侧,将近来的进度一一说了。
“不错,你果然能干。”赵云惜一味地夸赞,眸光柔和:“你做的很好,在时代局限性中,这是超脱未来的政策。”
比如清朝雍正帝的政绩之一“摊丁入亩”便是他的一条鞭法的延续变种。
至于考成法——后世所用,依旧避不开。
张居正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很紧张。
“儿知百姓苦,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又生怕这政策落实下去,变味了,那就不好。”
赵云惜放下笔,洗笔过后,将毛笔挂在笔架上。
又起身去净手。
张居正亦步亦趋地跟着。
赵云惜擦了擦手,望着外面,神色微怔:“下雪了。”
她说了一句,这才回眸,满脸认真道:“你的政策对于当下来说,是正确的,这就够了。”
张居正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来。
“饿死了饿死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快别愁眉苦脸的了,先吃饭。”赵云惜笑着拍拍他的肩。
他肩上的担子那样重,难免思虑重重。
偏偏她又帮不上什么忙。
“嗯。”张居正神色柔和:“好好吃饭。”
第141章
顾琢光怀里抱着小懋修,含笑哄着他玩:“人恒过,然后能改~”
张懋修把玩着亲娘的手指,笑眯眯地接:“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
两人嘀嘀咕咕地背着书,赵云惜在旁听着,便忍不住笑,当年白圭幼时,不用人催,自己便会背书。
如今他的孩子都会背书了!
张懋修见祖母笑了,从亲娘怀里出来,扑进昨天的怀里,奶里奶气道:“我听见门外面在叫喊麦芽糖呢?”
他眨巴眨巴眼睛,想吃。
赵云惜给他摸了一个铜板,让他去缠一小棍解解馋,见此不由得摇头失笑。
乖巧小孩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赵云惜捧着茶盏,笑嘻嘻地感叹。
如今日子越发好过了。
如今神种铺开,最起码百姓能从缺衣少食的困顿中逃开,这中间有她一份功劳,她便格外高兴。
她还在回味着昨夜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