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正在帝王身旁侍奉的龟龟,瞧着清风朗月,格外不凡。
赵云惜唏嘘一叹,看来嘉靖也挺重视农桑,说来也是,他胡闹修仙那么多年,却将内阁、军营牢牢把控,帝王心术运用到极致了。
春种很重要。
朱厚熜面色郑重地立在香案前,上香祈祷。
默默祈求上天保佑这次种子顺利发芽。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先看农人怎么做的,再自己亲手来做。
挖坑、埋种、撒草木灰、浇水。
步步虔诚。
神种就这么多,若有损毁,将前功尽弃。
朱厚熜面色凝重。
赵云惜看了一眼,心里叹气,反而盼着嘉靖能多活几年。但农庄被带刀侍卫围着,她才有实感,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庄子,现在不属于她了。
可恶。
破烂嘉靖。
她收回刚才的夸赞。
甚至——
“这是什么?辣椒苗?辣椒什么味儿,给朕做几个菜尝尝。”朱厚熜理所当然道。
他还挺喜欢吃她做的饭。
然后——
在一片强行压制的斯哈声中,赵云惜的辣椒被皇家收购了。三盘炒菜分可一个红辣椒,就这,他就直呼过瘾,吃了还想吃,格外下饭,当即就拍板要。
她负责每年给皇家供应辣椒。
照市价付钱。
赵云惜心里顿时爽了。
有生意做当然是极好的。
她也发现嘉靖这人的好处了。
他想要东西是真拿钱买,而不是直接征用,让人心里舒服很多。毕竟他不付钱,谁敢去找他要。
赵云惜嘴角抽了抽,心想这老皇帝怎么还不走。地都种完了,她不想再跟在仪仗队边上当木头人了。
老皇帝不但没走,还对农庄很感兴趣。
从田垄到种子,挨个看遍。
他今日也算微服出巡,田垄上带着青草香的春风吹得人格外舒服,他便有些不想回。
吃饱喝足,他便想着体察民情。
近些年日益寒冷,冬日刚过,田间的风尚且料峭,但田间地头,多得是百姓在耕种。
有人在给小麦薅草,有人在用钉耙挖地,有人在赶着牛耕地,不一而足。
朱厚熜还特意去人家地头看看,百姓瞧见这样排场的仪仗,只觉得害怕,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扑通一下就跪了。
春耕很顺利。
嘉靖帝瞧得眸色幽深,半晌才摆摆手:“回宫!”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但赵云惜就觉得特别累,就算是赏了好些宫中的好物件,她也觉得累。
面前摆着攥珠金凤累丝头面、玉如意等……
全是她没有见过的好东西。
嘉靖还挺大方。
赵云惜心累过后,又觉出万分欢喜。
这确实挺好的。
她想着,朝廷每年春日,针对农业农事,每个月也会宣发圣旨,比如这个月就是“趁时耕种,不要懒惰农业。”
还挺通俗易懂。
*
秋日。
该到掰玉米的季节。
皇帝再次来访。
有了前几次的见面,这回好歹熟络几分,但对于皇帝的敬畏,让众人缄口不言。
叶珣正在烹茶。
他坐在精致的几案前,身前摆着漂亮的银制茶盒,装着珍藏的雨前龙井,格外雅致。
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茶匙,舀出少许茶叶,放入三才杯中,缓缓地注入清澈的茶水,微风便将茶叶的香气送了过来。
第一泡茶水倒掉,第二泡才放进分茗杯中,和第三泡中和后,分给诸位品茗。青釉的小茶盏微微冒烟,瞧着便格外秀雅。
赵云惜远远看着,她在林宅也学过品茗的功夫茶,但不如琢光自幼学习,做来行云流水,漂亮至极。
“茶汤清亮,香气淡雅,入口回甘,好茶好茶!”嘉靖心情愉悦,不住口地夸。
玉米的产量肉眼可见。
硕大的玉米棒子就挂在杆上。
他在看玉米养护记录……没什么记录,就幼苗期除草,干旱时浇水,旁的就不用管了。
中间出顶花前再追一次肥。
没了。
朱厚熜越看越高兴,连带着和颜悦色地拍拍王朝晖的肩膀,笑吟吟道:“如今看来,你当真要立大功了!”
王朝晖起身,恭谨作揖:“皇上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赐下神种救世济民,吾皇英明!!!”
头一回见皇帝,他激动得快要尿裤子。他爹娘尚且不顾他的死活,更遑论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而这回,他已经能顺利地控制情绪,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几案旁,王朝晖神色淡然。
田间,锦衣卫正掰玉米掰的热火朝天。
朱厚熜见此,品着茶水,笑得意气风发:“第一回 推广,你打算怎么做?”
张居正闻言,捏着茶盏思索片刻,这才认真道:“回皇上的话,明年收成时,召集试点部位的农人亲自来收,等看到产量后,推广就变得理所应当,再像蚕食一样,层层推进,侵染周边。”
朱厚熜听得认真:“不错。”
这法子是好。
看来他真的是极为聪慧,又愿意认真办差。他记下了面前相貌清俊的男人。
今年收成,同去年一样。
朱厚熜放心了。
快乐回宫。
*
张居正得到帝王青睐,办差明显顺利许多,甚至有人暗示,户部有小缺……
他瞬间就懂了,请人家吃了饭,这才给赵淙补了安陆县令的缺。再有林子坳、张茂也补了缺,他们是举人,做个县令起步,倒也正好。
赵淙接到调令后,十分感念。
刘氏更是高兴坏了,拍着赵淙的肩膀,一叠声道:“都是云娘念着你,要不然偏偏就你补了这么好的缺。”
赵屠户高兴得喝了两大碗酒。
一并送来的,还有江陵小院的契书,特意赠与他们。
刘氏眼泪汪汪:“云娘真是个孝顺孩子……”
她好想她,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的孩子了。
*
张居正立在宽阔的官道上,行走间,许多官员来给他行礼问安,微斜的夕阳,让他的影子就在腿旁摆动,亦步亦趋。
他微微有些唏嘘。
官场十年,他坐了十年的冷板凳。
其中日日夜夜的心酸煎熬,只有自己知道。
他那时甚是迫切和烦躁,可当真正踏进来,权力的大门在他面前敞开,又是别样一番滋味。
他知道自己的官途刚刚开始。
当所有人都笑脸以对,说话用词格外讲究好听时,张居正深刻体会到……有什么在悄悄地生根发芽。
莫忘初心。
他在心里劝自己。
张居正路过点心铺子,索性走进去,买了枣泥菊花酥,再买了琥珀核桃,想着给家人带点零食。
又拐进银楼,给琢光买了项圈,给敬修买了小金锁,给娘买了手镯,给叶珣买了网巾,给自己买了两条素色手帕。
他眉眼微弯。
现在终于有钱给家人买礼物了。
小院离上值的地方不远,他走过几条大街就到家了。
叶珣正提着篮子,里面装着雪白的糯米,而赵云惜端着一罐金黄的桂花。
这会儿斜阳晚照,行人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