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解元,裴兄可服气?”袁易笑嘻嘻问。
这裴寂,亦是才子出身。
“我自然是服气的。”裴寂轻哼。
他并无任何不服气的地方。
在荆州府府学时,早已经对他心悦诚服。
“那叶珣呢?”袁易问。
裴寂垮了脸:“别问了。”
在二人出现之前,他是第一名,二人出现之后,他成了第三名。
被压得没脾气。
袁易望着相携离去的几人,眸中闪过深思之色。
此次科举考试,有才者众多,他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袁易叹气。
*
几人回家后,赵云惜连忙端来姜汤,先给三人喝了驱寒,这才笑着道:“我炖了滋补的山药羊肉汤,等会儿一人喝一碗,我再给你们放点年糕,热乎乎的吃点软和东西。”
她备得很齐全,上午在贡院外候着,就算瞧不见人,离得近些,心里也安宁。
下午就回来炖羊肉汤,这考试最废脑子,最耗心神,想着给他们补补。
她在盛汤,张白圭便起身帮她端到餐桌上,笑着夸赞:“娘亲做饭越来越香了,还没吃就开始流口水,我感觉我能连吃三大碗!”
赵云惜心中暖暖的,温柔道:“你喜欢吃,我多给你做。”
她将姜茶捧给他,哼笑:“别闹,喝!”
小白圭垮脸:“啊,被发现了。”
浓浓的姜汤又辣又甜,滋味太过美妙,他甚为不喜。
赵云惜又递给叶珣一碗姜茶,示意他多喝一点。
叶珣捧着姜茶,脸上被烫出几分晕红来,他轻咳一声,温柔道:“姐姐不必再忙。”
“现在你们仨,就吃吃喝喝睡睡,养好精神就行了,其他都是细枝末节。”赵云惜认真道。
她那时候高考,家里的狗都得把嘴捂上,免得吵了她睡觉。
说起来也是经验很足。
几人提起乡试来,一时也跟着沉默下来,张文明本来沉郁的心,顿时揭不开锅了。
他品着那句《易经》里头选出来的词句,“中正以观天下”,心里就乱了。
有好多想法喷涌而出,等真的写了,却只觉思绪有点乱。最后写出来,他越想越后悔,总觉得应该用另外的方式来表达。
张文明沉默不语,片刻后,顶不住压力,索性将自己的答卷默写出来,递给白圭。
“给我看看。”他眼巴巴地瞅着。
张白圭和叶珣头挨着头,一起看答卷,片刻后神色复杂,张白圭抱头,教了这许多年,他爹真的……水平停留在秀才。
科举考试并非一味考核才学,还要懂得安国治民的良策。
潜规则也需肯定朝廷,赞誉朝堂,一味地只展露文采,对中举并无帮助。
“爹呀,科举是一条通天梯,并非必走的路,先前已讲过太多,其实你知道的。”
张白圭温言道。
张文明落寞垂眸:“我平日里都记得,一答卷,便混忘了。”
叶珣肯定地点头:“张叔文采过人,读书也认真刻苦,唯独歌颂一事,不屑去做。”
心里知道应该这么做,下笔时,却自有一番道理。
张文明便沉默了。
他神情明灭,半晌才道:“等覆试,我会注意的。”
赵云惜听了一耳朵,她想起来白圭的挫折,索性直接坐下,拉着白圭的手,温柔道:“白圭呀,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任何人都有翻盘的可能。”
“你说得对,科举是一条通天梯,不是当下必走的路。”
张白圭:?
他品着这话的味,怎么有点冲他来了。他认真地审视最近的言行和文章,并无任何出格之处,这才放下心来。
赵云惜捏了捏他的手,这才侧眸看向自家相公:“你快劝劝白圭。”
张文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吗?
他劝什么。
他那答卷一出,白圭都跟他说科举并非必走路了,和直接告诉他不行有什么区别。
“没事,若真得考不中,我就回家来陪你。”张文明畅想一番:“我耕田来你织布,也是一番畅快日子。”
张白圭:……
“咳。”他满脸温柔道:“娘,等我长大了,若身上有钱了,给龟龟留一口饭钱就成,把钱都留给娘花!不让娘吃一点苦!买金手镯配粉碧玺,也做织金撒花的裙子。”
他见识了顾家的富贵,知道官家娘子的富裕和排场,就想给自家娘亲安排上。
张文明:可恶。
这样显得他很呆。
第83章
乡试分三场,张白圭吃饱喝好,便洗漱过,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睡去。
被中的汤婆子格外温暖。
但考官们却觉得寒冷极了。
内帘官在誊录卷用青笔批阅,要“平实典雅、明白流畅、不事浮华”,规矩明明白白,是为中式。
将出色的考卷挑选出来,由主考官最后审阅。和童生试只圈榜不出名次不同,这第一场也要出次序。
此次主考官之一乃湖广按察佥事陈束,他素来有才名,撑着手中的试卷,越看越喜欢,面露大喜:“文采出类拔萃,难得是字也稳重平和,有想法,有魄力,上慰当今,下抚黎明百姓。”
陈束找来原卷,喜不自胜:“国士之才!国士之才!”
冯御史亦步亦趋地跟着陈束,见他激动完了,要开始编写乡试录时,按住了他的手。
“陈大人,圈不得。”他眉眼沉静。
陈束目光顿时戒备起来,他审视地望着冯御史,皱着眉头等他解释。
他在心里猜测,难不成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龌龊,才让他冒着被惩处的危机也要干涉。
“在封贡院之前,巡抚大人找过我,他是这么个意思。”
陈束面色阴晴不定,皱着眉头道:“纵然是我上峰,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怨便毁掉这样好的试卷。”
*
“白圭呀,你可知,这并非我一己私欲。”顾璘坐在主位,亲自捧了茶递给白圭谢罪,姿态恳切地作揖:“你如今才十三,最紧要的事情是,借着年岁尚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把史书先给读明白了。”
“此番亦能扬你才名,我会为你隆重造势,让所有人都知江陵张居正,等你下回参加乡试,湖广无人能挡你半分。”
“做官除了要考中进士外,名望也至关重要,十三岁考中举人固然是一场佳话,可十三岁能考中举人却被巡抚以惜才的原因压下来,传播度会更广,你的才名将震慑整个大明。”
“白圭啊,你家世寒微,并无世家靠山,一身名望才是你登上天梯的一股东风。”
“况且官场如泥沼,比刀枪无眼的战场还要危险。大明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我见了不知多少天才,在官场倾轧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装疯卖傻苟活于世,最惨尸骨无存,连累亲族。”
张白圭垂眸,望着不远处闪动的烛火,那一瞬间,心不停地下坠,如同泡在寒潭中,令他指尖都变得僵硬艰涩。
顾璘往他手中递上一杯热茶,见他面色微白,也有些心疼,还是认真解释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白圭,你的才学必然能中举,你是知道的,我也是知道的。”
张白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饮了一口微烫的热茶,这才沉声回:“大人的心,白圭懂得。”
顾璘将所有事情解释地都很清楚了,张居正起身后,深深作揖,他呼吸便恢复了平稳。
“那此番事了,居正便回荆州府去,离别匆忙,代居正向顾姐姐问好。”张白圭眉眼灼灼。
十三岁的举人,自然有资格和顾家小姐结亲,但他如今落榜,再提结亲一事,便显得格外不懂事了。
顾璘把这茬给忘了。
他猛然一拍大腿,懊恼不已,却也没什么法子,贡院一封,便是他也进不去了。
白圭见刀子割到他身上,他知道疼了,心情便愈加平和。
他告退离去。
看着张居正离去的身影,顾璘凝视着他的背影,兀自出神,方才的张居正像是一杆被风雪压弯了腰的细竹,却从未妥协,借着风雪滋养,在月色中挺直脊背,成了不畏风雪的强竹。
刚走出书房,便见寂静的月色下,立着一粉衣少女,杏眼桃腮,亭亭玉立。
张白圭脚步微顿,他上前见礼,温和道:“顾姐姐。”
顾琢光见他小脸微白,薄唇紧抿,便知他心情不佳,她递出手中绣了许久的葫芦型香囊,眉眼盈盈:“此番挫折乃人为,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三年后再来武昌府参加科举考试。”
张白圭捏着手中的香囊,神情无措,他迎着月光,少年清瘦的身姿在寒凉夜色中格外单薄,他收拾好心情,温和回:“你放心,我会的。”
顾琢光抿唇一笑,眉眼弯弯:“好,那我等你……的消息。”
“嗯。”白圭客气作揖。
等出了顾府,就见赵云惜正袖手立在石狮子旁,他神情中顿时带着诸多委屈,却一言不发,由着赵云惜将牵着他的手,缓缓地走回家。
待关上院门,他便绷不住了,低声道:“顾大人说,此番为了磨砺我的心性,特意叫主考官下了我的榜。”
被娘亲搂在怀里,便绷不住的哽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