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来这里找沈大娘的吗?
楼小乔低下头,继续算账。
撇开王四顺给她的那三万块钱,这一个月她竟然赚了三千多。
她问过楼大乔了,这笔钱够买个国产的女士摩托。
那就买个国产的摩托吧,现在她出门都要带好多东西,有些实在是运不动,蹬单车也太慢了,每次来来回回取东西她都觉得好慢好慢,等有了摩托车,去省城也方便一些,要做生意也不能只在县城。
楼小乔用了个小本本记账,一笔一笔都写在上头。
楼大乔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的喝着:“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以前喜欢记笔记,现在就喜欢记账,怎么了赚多少了大老板?”
楼小乔心里头欢喜:“一台摩托车的钱,你说了要带我去看摩托的啊。”
楼大乔答应过她,等那边一开业就带她过去。
两姐妹又说了一会儿话,到吃完晚饭,正打开了电视准备看会儿电视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喧哗声。
有人声音高亢兴奋,好像是说去瞧热闹。
亭亭也从外头冲进来了,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妈妈,不好了。”
刚才小帅带着妹妹在外头玩,两兄妹不玩到擦黑妈妈出去找人,是不肯回来的。
楼小乔下意识的以为儿子出事了,“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小帅也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见到楼小乔就说:“不好了不好了,隔壁王凤姐姐她吃了老鼠药。”
“什么?”
楼小乔姐妹两个赶紧往外面跑,只见到隔壁王盛家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还在外围往里头挤,等楼小乔挤进去的时候,只看见王凤痛苦的捂住腹部,在地上打滚。
张玉娇吓坏了,抱着王凤的上半身,王盛在给妹妹灌肥皂水。
刚开始还能灌进去一些,但后来王凤反应太激烈了,嘴巴紧闭着张不开,根本灌不进什么。
围观的村民们有惋惜的,有麻木的,有人兴致勃勃的点评:
“还是这样一下子死不了的好看,还能多看一会儿,上吊的那种一抬出来就断气了,我跟你讲上次有个吃药的也是,在地上滚了半天才死呢,要我说怎么死都好,就是别吃药,太痛啦......”
“我要寻思就一头扎进水里头,死的也痛快。”
楼小乔气的不轻,她是知道这些人嘴碎,但没想到嘴巴这么碎,明明别人都这么痛苦了,他们却看的很兴奋,有些人脸上都毫不遮掩,看人痛苦挣扎的样子,让他们觉得很新鲜。
扫了一圈人群,默默的把这些人的脸记在了心里。
张玉娇也看到了楼小乔,眼泪一下子就飚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回来的时候她都吃下去了。”
沈大娘就站在旁边,一脸的怒色,叉着腰骂人:“生一只鸡还能杀来吃了,生你有什么用,以前我们这一代人谁敢不听父母的话,就你金贵是吧,就你金贵,还敢吃老鼠药,怎么不早些去死呢你。”
她气的身体打哆嗦,甚至还伸出脚去踢了王凤一脚。
王凤已经疼的不知人事了,在地上不住的翻滚,这会儿已经感受不到其他部分带来的疼痛。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骇人,别说这辈子了,上辈子楼小乔也没看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周围至少有一半的人,是当做一场热闹观赏,她心底里涌上一阵悲凉,对这个漠然的社会的悲哀,为已经逝去的原主感到的难过,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要怎么样才能救王凤?
楼小乔见王盛还在往妹妹嘴里灌肥皂水催吐,二话不问就让楼大乔把摩托车推来,这会儿王盛才回过神来,吼叫着让沈大娘别啰嗦了,他一贯两头讨好,既不忤逆母亲,也顺着妻子,对妹妹这样的处境不说漠然,但他也确实没做什么。
很快,楼大乔骑了摩托车过来。
“让让,让开些。”
村里人虽然爱瞧这个热闹,但没人真的会阻拦人送人去医院,只要花的不是他们的钱,谁管那么多呢,楼大乔让王盛把人抱上了车,王盛在后面扶着妹妹,楼小乔则是回去骑上自行车,往县城的医院而去。
才一到医院,就看见守在急诊室外面的楼大乔。
王凤被推到里头洗胃去了,王盛一头大汗,抿着嘴脸色难看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怎么样了?”
“医生说先去洗胃,洗完再输液。”来的时候仓促,连医药费都是楼大乔掏的。
王盛还担心治疗费用的事,但好在县城医院收费也不是很贵,进来的时候交了三百。
楼小乔:“怎么会喝药的?”
王盛擦了一把汗,犹豫了一下:“我妈说要么嫁人要么去死,王凤是个暴脾气,两人炒了一架,她就把放在角落里的老鼠药扫到嘴里吃了,我看到了就让她吐出来,但她不肯吐。”
老鼠药,是剧毒。
为什么王凤不肯吐,看刚才沈大娘的表情就猜得出来。
楼小乔沉着张脸:“你妈在旁边骂她吧,话说的还很难听,她不想活了呗。”
看刚才那个样子就知道了,王凤痛的死去活来,沈大娘还伸脚去踢她,那一脚一脚的不像是寻常母女吵架泄愤,是每一脚都到肉到骨头里的狠厉,是恨不得女儿当场去死的决绝。
王凤年纪这么小,她还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不爱她。
既然不爱她,为什么又要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来。
药性很强,好在药吃的也不多,洗完胃以后人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楼小乔姐妹两个在医院待了几个小时王凤才醒来,她看着天花板,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刚才她痛的厉害的时候就在想,原来死也是很难受的,甚至比活着还痛苦,于是她就不觉得活着很辛苦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有人,原来也是有人关心着她的。
“你这个丫头,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这样。”王盛有点心疼妹妹,还有些心疼钱。
医院的钱是楼大乔去交的,总不能不给人家,可王盛摸了身上所有的钱出来,都凑不齐十块钱,听医生的意思还要在这边输液个几天,不过暂时不用再交钱了。
虽说现在已经是九十年代了,生活对比二十年前已经改善了很多,但大部分的农村家庭都少有余钱,这个年代不少人为了生存出去打工,王盛也不是没有出去找过工作,但家里这么多人,花销也很大,一来二去的也没存下来个什么。
可今天妹妹这样闹了一场,倒叫他下定决心了一样,年后一定要出去看看。
“楼小乔,你跟你姐姐说一声,这钱我们肯定会给你,回去我就找我媳妇要。”
“不用。”王凤在身上摸了摸,从里面的衣服里头摸出个很小的布包出来,递给了她哥哥:“这里有钱,你先给大乔姐,可能不够,剩下的以后我自己还。”
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永远就是吃亏的。
这阵子王凤给楼小乔做事,存了一百多块钱在手里,今天这一遭都给花完了。
这些还不够。
王凤的眼睛还看向楼大乔:“大乔姐,你店里还要我吗?”
楼大乔吸了吸鼻子:“你先养好身体,我店里不着急招人,但你要干的话就不能请假了,店里很忙的。”
王凤叹了一口气,还好医生说她洗胃洗的及时,没那么严重,但也要好好休息一阵子。
经过了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寻死了。
还有什么是比死更痛苦的呢?
王盛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跟妹妹说什么,只问她口渴不渴,哪里不舒服,他跟这个妹妹年龄相差的有点大,从小也没玩得到一起过,现在长大了就更加疏远,几乎是没什么话可以说。
王凤摇了摇头,她刚刚洗完胃,什么都不能吃,只觉得疲惫。
王盛跟她说:“等你好了,就出去工作,别回来了,哥也要出去赚钱。”
他也受够了这样了,地干脆租出去,别人能交个农业税就行,在外头打工活钱多一些,他就去广东找个卖苦力的活干,总是比在家出息更大的,等他稳定下来了,就把媳妇女儿接走,至于他娘爱怎样就怎样,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王凤长到这么大,哥哥也没跟她说过这些话,他叫她别回来,可听着却叫人无比熨帖。
她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握紧了哥哥的手:“你把嫂子也带出去吧,一家人怎么都要在一起,以后你们都在外头,过年也就不会再折腾回来,也是能省下一大笔钱的,等孩子大些能读书了,嫂子也能做点事了,家里就好了。”
王盛是个没脑子的人,但有一把子力气,在外头哪怕扛大包呢,都有四五十一天,总不至于饿着妻儿。
这年头出去打工的人,出路比在地里要强多了。
楼小乔姐妹两个看王凤精神也还好,就先回家了。
摩托车声音一到家门口,张玉娇就跑过来问小姑子的情况,听到她没事,总算也是松了口气,刚才他们走了,沈大娘发了好一通脾气才罢休,她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沈大娘盯上她女儿。
张玉娇白着一张脸:“我也是怕死了,我现在出个门都怕她把孩子抱走,你知道她刚才跟我们说什么吗?”
她以为,婆婆会在乎王凤。
王凤也这样以为。
可就在她疼的七窍升天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母亲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的。
在那一刻她居然想通了,张玉娇也想通了,以后自己心疼自己。
楼大乔带着王凤去医院以后,沈大娘还在埋怨楼大乔多管闲事,觉得王凤是做给自己看,她一点都不怕女儿死,甚至都没有想过女儿真的被自己逼死了会怎么办。
心怎么能硬成这样,张玉娇想不通。
“我想过了,先让王盛出去,等他安定下来了,我就把孩子们放在娘家,跟王盛一起出去打工。”
这会儿,把孩子丢在老家,大人出去打工,农村很多人家里都是这情况。
生存都有困难了,真有条件谁不愿意把孩子带在身边呢?
楼小乔犹豫了一下:“那你要想清楚了,孩子还是要自己带着好一点,放在娘家就真的靠得住吗?”
张玉娇摇了摇头:“我也不想啊,但王盛一个人打工养不活我们三个的,我想早点出去,多存点钱,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要是能进厂挣钱,多寄点钱回来,他们会帮我好好带着孩子们。”
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拜年的时候我回去跟我娘商量过了,只要有钱她还是会帮我好好带着的,大的这个也可以上幼儿园了,也就带一带小的。”
短短的几个小时,张玉娇想了好多,之前不敢迈出去的那一步迟早也要迈出去的。
自从楼小乔穿过来以后,张玉娇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没想到还没处好她就要离开了。
居然生出几分不舍来,楼小乔狠狠的握了握她的手:“这样也好,但孩子们大一点了你们还是要想办法自己带在身边,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跟你们不亲的,孩子们跟着你们才不会被欺负。”
留守儿童的各种问题,几十年以后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张玉娇精神一震,家里的腊肉都卖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再带些给娘家,有了好处他们才会好好带孩子,她手里还有些钱,幸好还有些钱,年前卖掉的一百多斤腊肉让她手头宽裕了不少。
有了这笔钱,她跟王盛可以出去好好闯闯,就这样决定了。
王凤出院以后,休息了两天,就去楼大乔的店里报道了。
阿华还没过来,店里面乱糟糟的没人收拾。
楼大乔看着脸色苍白的王凤:“你好了吗,不需要多休息几天?”
王凤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休息过好几天了,在村里待着我也没别的地方去,先帮你把店里收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