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渊看着二人,目光几经变化,最后道:“是,父王请二位明日一起商谈。”
“好。”云时宴应了声,几步便走到九疑身旁,将昭昭接到自己怀中。
短短几日功夫,他抱孩子的手势已经相当熟练。昭昭的脑袋窝在他臂弯,另一只手托着昭昭的身子,抱的稳当又舒适。
昭昭显然也很喜欢他,半眯着眼睛,小手在空气中一抓啊抓,抓到云时宴的衣襟了,便咯咯笑个不停。
桑宁见状都有些汗颜。
说起来,这些日子她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修炼上,除了喂奶时抱抱孩子,剩余时间恐怕都还没九疑抱得多。
她瞧了几眼,便又把目光收了回来,问弥渊:“岁屏那边如何了?”
弥渊正震惊于云时宴这副慈父模样,闻言,无意识地撇了撇嘴角:“挺好的,融合得不错,过几日便可吞服妖丹了。即便魂魄兴许比不上从前稳固,但有固魂幡在,多修养些时日,问题不大。”
桑宁点点头。
如此,大战兴许就在眼前了。
第77章
‘桑宁’
入夜。
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此处终年不见天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
踏进地牢之后,地面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顶上的砖瓦有破损,虽用了阵法封住, 却挡不住风吹雨打, 也不知是哪一日从上头流下来的雨水, 如今全积在低洼里, 浑浊得水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息。
关押在里头的人, 不,或许不能说是人了, 那一张张脸,以及褴褛衣衫间露出来的都是几乎腐化的皮肤,蒙着阴翳的一双双眼球, 犹如死鱼之目。
“噗通”一声。
不知是什么东西从他们身上掉入水洼中, 溅起的黑色水沫沾到了一截还不算太过脏污的衣摆上。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张开嘴, 里头的舌头却也已经腐烂,仔细分辨,才能隐约听见他们在说:“救我, 救救我。”
细细的抽气声后, 一道绵软的声音蓦地在地牢内响起。
“都这样子了, 他们竟然还能说话?”
温行砚眉头一挑, 这才凝神看向处于视野尽头的那间牢房。
女子肌肤如雪, 一头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柳叶眉,芙蓉面, 五官精致,宛如瓷器一般。
她正站立在脏污的铁栏旁, 腹部隆起,衣摆上沾满了污迹,却并不显狼狈。
确实是那个他曾在灵宝阁见到过的,跟在云时宴身边的女人。
这时,与她隔着铁栏相对的黑衣少年“啧”了声,转头看向温行砚:“温宗主来得可真够慢的。”
温行砚双眉一蹙,面上顿时蒙上一层冷意:“怎么就她一个人?”
“技不如人喽。”流光摊了摊双手,一点不放在心上似的:“但他老婆孩子都在这里,他总是跑不掉的。”
“老婆孩子?”温行砚的身形顿在那里,冷冷一笑:“你莫不是要告诉我,法子没问到,人也没抓到,便是留影石也被他抢去了吧?”
他骤然前倾,像是想要伸手去抓流光,但又生生按住了。
流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一边摸出留影石,一边指着牢里的女子:“呐,留影石和法子不都在这里。”
“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修为,我怎么敢跟他硬碰硬,要不是他顾忌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我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温行砚没有开口。
倒是牢中的女子这时微微启唇:“这位便是温行砚温宗主?”
她略略眺目,狭长而略显慵懒的双眸中,透着丝丝妖娆,看过来的眼神妩媚动人:“不知温宗主寻我来是有何事?”
温行砚的身形顿了顿。
他确实听闻云时宴当初在峚山之境抢走的是个合欢宗女子,他还当那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个轻佻模样。
难不成越是正经的人就越吃这一套?
“温宗主怎的不说话?”‘桑宁’唇角笑漪轻牵,指了指周遭牢房里那些个似人非人的人:“要说呢,这里也确实不适合谈话,温宗主不如带我出去,温宗主想知道什么,我定对温宗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行砚的声音蓦地响起,嗓音淡漠冰冷:“你就不为你那夫君担心?”
“温宗主说笑了,我合欢宗的修炼之法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与他在一起,温宗主难不成认为我是图什么真情真心不成?”‘桑宁’似是觉得十分好笑,眼尾挑了下:“再说了,他是什么修为,我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担心我自己呢。”
温行砚目光一闪, 没有说话。
这女子便这么急着要撇清和云时宴的关系?还是说,其中或有诈?
那头‘桑宁’语调讥讽,轻笑又开口道:“当然了,他或许不是这么想的。有些人或许就是天生的情种,为了情情爱爱要生要死的,可惜谁叫他遇上了我呢?一边是修真界人人想要除去的魔头,一边是修真界第一大宗,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毕竟我也不想跟着他过整日躲躲藏藏的日子,多没意思啊,我还想早日飞升呢。”
流光蓦地嗤笑了声:“你若真这么想,为何还要给他生孩子?”
‘桑宁’闻言,转头瞪了眼流光,面上总算表露出了一点怒气:“你以为我愿意吗?修真界内有几个是自然有孕的,我能想到他那么能干?”
流光:“……”
温行砚:“……”
“我发现的时候他也知道了,他那人,想必温宗主也是清楚的,对吧?”‘桑宁’又道。
温行砚沉默许久,那双眼却盯住了她,许久没有挪开。
‘桑宁’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道自己应当没有演砸吧?
据那位说,这温行砚没有与他妻子接触过,不管她表现出来的性情如何,温行砚都会自行将他会看上她这件事找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况且,除非真正的那位与她同时出现,否则不管他怎么看,叫谁来看,她在任何人眼中,都是那个叫做“桑宁”的女子。
这便是他们狸妖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此时温行砚也才收回灵识。他并没有瞧出这女子身上有任何不对,便是她腹中,也的的确确有一团精魄在。
一时无人再出声,然而前后牢房中那一声一声沙哑难辨的“救救我”在此刻却显得愈发清晰。
温行砚的眉心却皱得更紧了,他抬手一挥。
一股无形的气将他们掀飞出去,直直撞到墙面,再重重摔落下来,登时腐肉掉了满地,空气中的那股烂臭味也愈发浓了。
‘桑宁’虽是狸妖,也少见到这样的场面,微微地皱了下眉。
却听得温行砚冷声道:“桑姑娘,我也不欲为难你。我只问你,你可知晓他们,”他抬手指着牢中那些不辨人形的人,“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桑宁’想了想,分外诚实地道:“不知道。”
温行砚心中便又信了一分。
毕竟邪气之事修真界鲜少有人知晓,而掌控邪气的方法更该是绝密才对,若是这女子能轻易看出这是邪气侵体的后果,那他还要怀疑一下这是不是云时宴和流光联合起来给他设的局。
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想必云时宴在经历这么多之后,也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
月光如绸缎缓缓流淌。
巍峨洞府之外。
修长身影伫立在门口,门头落下来的阴影笼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蓦地,有声音自洞府内传出:“没想到温宗主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这声音很年轻,也并不属于门内任何弟子。
宋霁尘一顿。
他连忙躲入了巨大的石柱后,借着零星的月光,瞧见了人影。
走在前头的人正是他的师尊温行砚,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他不久前正在跟踪的黑衣少年。
不久前他被这来历不明出现在宗门的少年引到此处,他本该向师尊禀明此事,只是还来不及现出身形,便见那少年与师尊一前一后进了内殿。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竟是就这样守在了外头。
“温宗主行事果真谨慎。”那黑衣少年道:“地牢那些人,便是温宗主这些年用来尝试掌控邪气的结果吧,可惜……结果似乎并不如温宗主之意?”
邪气?
宋霁尘登时心中一惊。
师尊如何会与那九幽邪气沾上关系?
他立时又想起另一段记忆里,衍霄魔君同师尊说过的那句话,他说——
“它应当没告诉你罢,你,不过只是它达成目的过程中,注定要被丢掉的一枚弃子罢了。”
这其中的“它”是的是谁?
“弃子”又是何意?
他思绪翻滚混乱,瞧不真切师尊的神色,只听到师尊语气不耐烦的声音:“你先回禁地去,这几日我要召集修真界大小宗门于此,别让他们瞧见你。”
“哈。”那少年冷嗤一声,“过河拆桥这招,温宗主用得可真不错。”
“过河拆桥?”温行砚冷声:“我还道你是云时宴派来的内鬼呢。”
流光面不改色:“温宗主既不信我,又何必还要与我合作。如此畏首畏尾,温宗主不如索性退一步,便将那女人再客客气气送还回去,再跪倒在衍霄面前求一求他,说不准他心情一好,就不杀你这个杀师灭亲的仇人了呢?”
温行砚又半张狰狞的面孔上竟挤出了笑容来:“做梦!”
退一步?
呵!他没有退路,只有往前。
他说完,便转过了身。
背影匆匆,甚至有点像逃一样。
流光在原地站了会儿,半晌,冷嗤一声,亦往半空一跃,消失了身影。
宋霁尘被那句“杀师灭亲”震得思绪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