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着一张小脸,表情跟成年的云时宴像了个十成十:“你到底是谁?”
桑宁干咳一声,这才正色道:“我叫桑宁,你可以叫我桑……咳……桑姨。”
这话说出口,云时宴还没怎么着,桑宁自己先是恶寒了一瞬。
她控制了下自己的表情,眼神飘忽着,还想没话找话地再说两句,便看到一对夫妻从正屋中出来了。
二人朝着院中的一双儿女过来,走近了,夫妻中的年轻妇人便将奶团子抱起来,又摸了摸云时宴的头:“阿宴方才在同谁讲话呢?”
云时宴:“?”
他侧眸看了眼此刻正站在阿娘身侧的桑宁,犹豫道:“阿娘,你——”看不见吗?
桑宁也短暂地诧异了下,但很快,她就接受了这对夫妻应当是看不到她的事实。她也不着急,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一侧,朝云时宴弯了弯眼睛。
“说好了今日要教阿宴打猎,他啊,定是等得无趣了。”云父爽朗一笑,弯下腰来,一下便将云时宴举起,安置在自己肩膀上:“走,爹爹这就教阿宴打猎去。”
云时宴搂着云正清的脖子,下意识瞥了眼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陌生女子,然后便从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兴味和忍不住的笑意。
他抿了下唇,对云正清道:“阿爹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云父哈哈笑道:“阿宴长大了,可在爹爹心里,阿宴永远是个孩子,爹爹就喜欢这么扛着阿宴。”
一边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小奶团子这时也“咯咯”笑起来:“爹爹抱哥哥,娘娘抱念念。”
桑宁弯了弯唇角,想抬脚跟上去,然而下一刻,眼前的画面便缓缓消失了。
再一眨眼,桑宁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间极其干净整洁的屋中。
透过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外头明月高悬。
远处的山峰似利剑直冲云霄,笼罩在深厚流动的云层之中。
这里,是云渺宗。
而她身前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少年。
他的身量比之前长了许多,少了婴儿肥,一张脸更显俊俏。
桑宁视线顿了下,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床边。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先挨近细细瞧了瞧他,再伸出手来隔着被子将他推醒。
“云时宴。”
云时宴“嗯”了一声,翻身半坐起来,朦胧着道:“出什么事了?”
他还以为是宗门里的师兄师弟在喊他,含糊了一句,发现没人应,这才揉了揉眼睛。
待视线清晰,看清坐在他跟前的人时,他不由地愣住了。
半晌,他才闭上眼睛又躺了下去,口中含糊道:“怎么又做梦了。”
做梦?还......
又?
桑宁眼中泛起笑意,一不做二不休,又将他摇了起来,在他开口之前先截住话头,问他:“你还记得我?”
云时宴皱了皱眉,视线落到她脸上,又躲躲闪闪地移开了:“我才不记得。”
桑宁瞧他这般别扭的模样,觉得更有趣了。
她挨着他坐得更近了些,他的耳朵倏地红了,略有几分慌张地往后靠了靠。
这样的云时宴,桑宁还从未见过,觉得新鲜得很,便又往他跟前凑了凑。
这下他干脆整个人都退到墙角去了,明明耳廓都已经通红了,他却还强装淡定道:“你究竟是谁,你是怎么潜进云渺宗的?”
桑宁抬手戳了戳他的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叫桑宁。”她顿了下,想起什么,又笑了下:“不过现在,你可以叫我桑姐姐了。”
她一笑,那双魅长的,浓秀的眼睫便弯成弦月,眸中笑意盈盈,仿若明生晕月,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云时宴被她的笑容晃了下,半晌,红着脸往后躲了下,质问道:“你是什么妖精?我告诉你,这里可是云渺宗,只要我一喊,我师尊和师兄们就会冲进来把你杀掉。”
只有妖精,才会在半夜闯进男子的房间,还对他动手动脚,勾......勾引他......
可......可他才十岁啊!
“妖精吗?可你现在不也是修士,你怎么不杀我?”桑.妖精.宁眨巴了下眼睛,歪着头,仿佛有些困惑:“难道,你已经被我迷惑了吗?”
云时宴闻言,浑身一僵,脸迅速红了起来,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然都闪烁着几丝无措的羞恼。
“你......你胡说八道!”
桑宁已经笑得停不住,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个时候的云时宴竟然这么纯情好骗。
半晌,她才揩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意,收拾好情绪,正色道:“我不是妖精,但我可以预知未来。”
云时宴:“......”
“你一定要好好修炼,等你十八岁那年,不,最好再早一些,越早越好,一定要回家,回到你父母和妹妹身边去,陪着他们,保护他们。即便......”
即便什么?
云时宴微怔,神情茫然了片刻,等到他再想问她时,眼前早已没了那道旖旎身形。
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少年便已长成了青年模样。
云时宴是在十八岁金丹期时驻容的,现在的样子,和桑宁第一次遇见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他一袭白衣,身形挺拔,墨发用银冠束起,眉梢携霜裹雪,好似是山巅冰霜幻化出来的仙人一般,高高不容人攀折。
而此时,他正垂眸看向她。
一双凤眸形状漂亮,眼底渐渐泛红。
桑宁心里一紧,错开视线,便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
梧桐树下的三人躺在血泊中,一丝气息都没有。
还是,避免不了吗?
桑宁知道这样的命运也许很难改变,可当她发现真的无法改变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瞬间便裹挟住了她。
这么好的一双父母,还有那个才初初长成的娇俏少女......
又绵又细的雨,带着微微血腥气扑面而来,轻薄得像是某种冰凉的气体。
桑宁动了动唇:“你......”
就在这时,云时宴蓦地弯下腰,抱住了她。
他的脸埋在她的脖颈处,高大的身形却是佝偻着的。
桑宁能感觉到脖颈处的滚烫湿润,她抬起手,便如他抱着她那般,也紧紧抱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人渐渐开始变得透明。
云时宴怔了下,想抓住她,手却直直穿透了她的身体。
他仔细描摹着那越发浅淡的眉眼,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流连,像是要将她牢牢刻在心里一般。
直到一道轻浅的嗓音缓缓响起:
“云时宴,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半空的魔气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一处,将地上那一片闪着幽光的血泊映得越发斑驳昏暗。
魔气滚滚的长空下,一抹白色身影飞身迎上了魔尊夜岐。
男人的身上爆出了极强的威压,二人灵力相撞,顿时地动山摇。
这一战日月无光。
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最终终结在男人那仿佛撼动天地的一剑中。
桑宁缓缓眨了下眼,眼前是他浑身浴血,却又傲然天地的身影,可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恐慌从心底疯狂涌出,让她觉得喉中窒息,气都喘不上来。
眼看着身侧不远处,夜岐满面血污的头颅从血泊里缓缓地抬起,看向了云时宴:“剑尊今日灭我苍炎殿可是为了报仇?”
夜岐的这句话一出,桑宁心脏的跳动瞬间变得急促而沉重,她可以预感到,接下来他说的话,就是导致云时宴黑化的导火索。
她想去阻止他,可她根本挪动不了一步。
甚至,包括云时宴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不到她。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夜岐那双血红的双眼瞪得极大,他垂死的眸底闪烁着一抹兴奋的幽光。
“本尊可真是替剑尊感到悲哀。这偌大又道貌岸然的修真界,竟无一人与剑尊说过实话。
他们,所有人都在骗剑尊呢。
剑尊要报仇,灭我苍炎殿又有何用?剑尊合该去找玄清道尊才是。”
夜岐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杀了你父母和你那妹妹的,正是你那个待你如亲儿子一般的师尊啊。”
第46章
十二时方镜(三)
乌云蔽日。
九阙剑的剑影不断分化, 如同漫天流星般坠落。
“剑尊不可啊!”
“师弟,师弟你快停下来!”
“剑尊,你快清醒过来!不要被心魔控制了!”
血顺着云时宴的下颌与指尖滴落, 从前衣不染尘的剑尊, 此刻却是满身血污, 魔气缭绕。
就连他的双眸, 也被这血色染得赤红。
巨大的闪光撕裂了黑暗, 天空像裂了一个大口,暴雨从天上倾泻下来。
随着雷电霹落而下, 一道道流动着黑气的诡异符文开始变化,如剑气一般朝着云渺宗所在的山脉狠狠压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