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晨的声音变得低沉:“论自在随心、及时行乐,我还不及皇叔的十分之一。这么多年连圣上都拿您没办法,我怎敢挖苦。”
萧随风的笑声也渐渐消失,他顿了一下,道:“天子之颜如同晴雨,赏罚不在一念之间么……罢了,你身为武将比我这个只知享乐的皇叔更明白其中道理。今日不说这个。”
他似乎抬手指了指:“来得这么久,还没告诉你这只狼当来历。它是我从异族商人那里买来的。当时我见这只猛兽在笼子里伏低做小,对我呜咽,甚是可怜。想到只有你有驯兽之能,有朝一日你若是将其放归,也算是一件善事。于是这就买来给你当做见面礼。”
萧逐晨道:“野兽野性难驯,被皇叔买回来便暴露了本性,啃噬、嘶吼无一不做。放在我这里也好,免得伤了人。”
“本是山中之王,为了生存不得不隐忍罢了。倒也能理解……”
此时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偌大的前院只能听到欢快的丝竹声,却衬得这里更加安静。
唐乃偷偷抬眼,看两人个人坐在凉亭里,分坐在桌椅两边。萧逐晨她已认得,在左边的是一绿衣男子,衣衫松垮随意,皮肤微白,隐约可见握着茶杯的手腕带着一串碧珠。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然而萧逐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回头。
唐乃马上低下了头。
“皇叔,我早已备好酒宴,待我请来逐星,我们兄弟二人陪你醉饮一回。”
萧逐晨道。
萧随风“啧”了一声,“你们兄弟二人一伤一病,我身为叔叔如何敢带你们饮酒?不如以舞乐助兴。听说之前的户部那人送给你一个舞姬?怎未见她前来?”
萧逐晨似乎哼了一声:“一人难成舞,我只把她养在府中罢了。有缘皇叔自会相见,无缘……见了也只当泯然,算不得特殊。”
萧随风一笑,“不想给我看就不给,说这许多。”
萧逐晨一顿,不再说话了。
他当然看见了唐乃。那女子即便是穿着丫鬟的衣衫,脸上涂黑,却也忘了微微一低头就露出白得晃人的后颈。
上辈子他只与萧随风说笑,并不记得这其中的细节。如今却不知是两辈子的记忆叠加,还是因为他感知更加敏锐,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一步步地走来。
即便全程低着头,但是路过关着狼的铁笼时,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看似乖巧默不作声,其实早就向这边投来了视线。
要像上辈子一样在他身上倒水,然后趁着他换衣时刻意接近吗?他早在几天前就知道她的计划,之所以没有提前阻止,是因为他改了主意。
之前总想不打草惊蛇,然而三番两次地放任出她做出过分的举动,反而引出许多乱子。倒不如一次就熄了她的火。趁此机会如同上辈子那般戳穿她,让她安静几天,再等她与背后之人交涉。
顺便……再看看她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此时唐乃端着茶水,看着自己的鞋面。
系统道:【时间到了,你想好选谁了吗?】
唐乃点了一下头,她已经在心里用“小公鸡”选好了。于是她微吸一口气,径直向两人走去。
萧逐晨眼睁睁地看着唐乃走来,他眯了眯眼。萧随风道:“既然没有舞蹈欣赏,那这里也没什么意思。逐晨,莫不如把逐星叫来,咱们三个好好叙叙旧。”
“不急……”
萧逐晨的声音带着不紧不慢的笃定,甚至还带着一点胸有成竹的笑意,“喝了这杯茶再走……皇叔,稍后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办,烦请皇叔稍等片刻,我先让管家带你去看逐星。”
萧随风缓缓挑高了眉梢。
唐乃端着茶水,一点一点地靠近两人。萧逐晨的视线晦暗,如同从岩浆里滚出的黑曜石,翻涌着的,不止是冰冷。
视线微微一移,这才看到萧随风。
对方的发丝随意束着,离得近了才能嗅到一点酒香。长着一双桃花眼,微微一弯带出眼角岁月的痕迹。
看她靠近,对方的眉梢一动。
“不知是什么茶,值得你留恋在此。”
萧逐晨没说话,他只是微微抬起袖口,衣衫舒展,精致的布料在日光下恍若黑金流淌,也像是……
能兜住许多水的样子。
他微微抬眼,看到唐乃走到两人中间。唐乃微微抬起手腕。那茶壶里的茶似乎被她灌得很满,坠得雪白的腕子微微垂下——许是易容的功夫不到家,竟然忘了手上也需涂抹黑汁。
他的嘴角隐约地一动,接着,汩汩的流水声传出,对方先给萧随风倒茶。萧随风身为王府客人,她选择先给对方倒茶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他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茶杯,茶杯微微移动,等待对方将茶壶移到自己这边。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到唐乃小小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半壶水就洒在了萧随风的身上。
萧逐晨:“……”
??!!
第066章 古代的小舞姬(十一)
在唐乃将茶水倒到萧随风的身上时, 现场一片寂静。
就连刚才凶狠地啃咬着笼子的野狼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默默伏在下面不敢再动一分。
远处,去北院找人未果的海东青飞了回来, 落在它主人的肩膀上, 今天却不知为何, 觉得它主人的肩膀十分之坚硬, 气息之凌厉比钢刀有过之而无不及。吓得它瞬间收起爪子落在树上。
察觉到主人旁边的那个黑脸丫鬟有些眼熟,海东青不由得歪了歪头。
茶水渗透进萧随风柔软的衣衫, 露出紧实的大腿。旁边站着的管家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肃、肃王爷……”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家的王爷,但是萧逐晨的手置于桌上, 面无表情地垂着眸子, 没有丝毫反应的样子却比勃然大怒更让人不寒而栗。
好在管家很快就反应过来, 赶紧让人去寻帕子:“肃王爷,是我们府中的丫头们手脚粗苯, 冲撞了您。我这就让人带您去卧房换洗。”
萧随风不在意地用手掸去水珠,微微一笑:“无事, 她只是不小心而已。既然是她弄湿的, 就由她带路吧。”
“啪”地一声, 似乎是什么裂了, 然而整张桌子毫无异样。
他就知道肃王爷向来随和,宽容待人。管家松口气, “王爷仁厚,我这就让他们备下新衣。”
唐乃放下茶壶,赶紧跟了上去。只是刚走两步,不由得抬起手臂, 不知什么时候绒毛竖起,后背起了凉汗, 她慢慢回头,扫过一直没有移动过半点的萧逐晨,落在远处的海东青身上。
听说鸟类的眼睛很厉害的,对方是认出她了吗?
她赶紧低下了头。
她跟在萧随风的身后。对方柔软的袍子还滴着水,在路上留下点点痕迹。唐乃想到系统说过他很危险,是怎样的危险呢?为什么她却看不出呢?
终于到了卧房,萧随风首先开门进去。屋内的衣架上放着小厮早就准备好的新衣。还有一桶备好的热水,热气袅袅,几乎模糊了唐乃的眼睛。
【不要说话,直接冲上去做做样子就好。】
系统提醒唐乃。
唐乃点头。
此时萧随风站在正中间,缓缓转过了身。对方没急着换衣服,而是眯着眼看着她,明媚的春光落在他的眼角,之前的那点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眼角的细纹夹在着的就不再是暖意,而是积雪耀目般的寒。
“这里只有你和我了,你有何话要对本王说?”
他淡漠地开口。
但是唐乃不能说话,她只能、只能亲嘴巴。
见她不说话,萧随风挑了一下眉:“为何不说话,你刚才故意将水泼在我身上,难道不是借此机会趁机向我传递什么话?”
唐乃摇了摇头,她微吸一口气,径直走向他。萧随风皱了一下眉,却没动,直到唐乃突然近身,清甜的香气瞬间扑在他的口鼻上,他一愣,瞬间向仰头,握住了唐乃的手臂。
然而手心下的触感却软得不像话,恍然间他以为自己握住了最柔软的棉。
萧随风的脸颊紧绷,紧接着瞬间就将她拉开:“你要做什么?”
唐乃不说话,于是就只能看着他。
萧随风只当她是心虚,眸色一点点地变冷,他坐回桌前,看了一眼窗外,没有察觉到别人的气息,这才眼中含冷,嘴角含笑地问:
“当初你在我府中已经做过一次这等事,我已警告过你一次。是你选择进入这里成为细作。如今,是觉得萧逐晨无法靠近,任务无法完成,所以才想故技重施回到我的王府?”
唐乃一愣,系先生没有告诉过她,还有这样的对话呀。
【他确实是这个世界的大boss,但是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危险。和他不要有过多的纠缠,你只要做任务就好。】
萧随风又不紧不慢抬了一下袖口,手腕上的碧珠若隐若现,他笑了一声:“只是这等伎俩对我毫无作用,你若是以为故技重施能有用,便是看错了我。白盈穗,是被我送出去,远走京城流落异乡,还是继续留在我这里为我所用,之后有享不尽的荣华……你现在就要做出选择,我想……这很好选吧。”
他怎么还在说话呢,这个时候不应该被她气得把她赶出去吗?
【不用管他说什么,直接激怒他,等他把你扔出去。】
可是怎么激怒他呢?要、要打人吗?如果是骗人的话……唐乃想了想,于是她点了一下头,趁着萧随风眉心一松的时候,又瞬间贴了上去。
清甜的呼吸再度靠近,萧随风的呼吸一变,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次和白盈穗相见,对方身上的气息变了些许……只是晃神的一瞬间,她微翘的唇瓣就凑近了他,他瞬间回神猛地偏过脸,一手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哪知他一抬手,就失去了平衡,带着唐乃就倒在了地上,扯得桌上的茶水洒了一地。
如同云一般的轻软覆盖在他的身上,绵软潮热的触感印在他的掌心,萧随风的眸光闪烁,感觉在绵软之外还有一点粗粝,他瞬间在唐乃的唇瓣上蹭了一下,一抬手,就看到掌心上带着白色的颗粒。
反应过来后他的嘴角一寸寸地扯起,怒极反笑:
“这是什么?是药粉?白盈穗,你竟然把用来对付萧逐晨的催】情药用来对付我?看来你是孤注一掷,真打定主意自寻死路了……”
之前就听手下说已经把药粉送过去了,他以为白盈穗能靠此物轻易迷惑萧逐晨,然而是他想错了,原来对方是要用此物对付他。
怪不得,怪不得他能嗅到对方身上带着清香,怪不得他刚才三番两次地失神,原来是在与她靠近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吸入了药粉。
他真是小看了这女子。
药粉被抹去了,唐乃终于可以说话了。她想了想,原来系统说对方很危险,是因为他真的会杀人。
于是她问:“我可以不死吗?”
萧随风眯着眼看她,每一次呼吸胸膛都能将她微微承载起来——竟然轻得像是棉絮,然而对方的心思并没有棉絮那般洁白柔轻,此时竟然还在与他讨价还价。
“你在选择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个下场。”
唐乃一愣,眼睛瞬间变得晶亮:
“那你现在是很生气吗?”
萧随风本来眼底带霜,然而被她这么一问,瞬间深吸一口气。他放下手,云淡风轻地一笑:“本王怎么会为一个细作而动怒。只是为了将你送进来,废了不少功夫。本王是为了浪费的时间而感到不值罢了。”
唐乃瞬间感到失望,那他要怎么才能发怒呢?她都强行亲他两次啦。
她长睫垂着,有些苦恼地看着萧随风。被他的掌心蹭了一下的唇瓣有些红,仿佛被人欺负的是她。
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明明被涂了一层黑色的汁液,却还是挡不住耳后那点刺目的白。
像是被黄纸包裹着的一点牛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