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是被控制了意识的他？
封渊的眉心一紧，捏紧了镜子。
镜面再度波动，里面的他缓缓来到内室，然后走到床边，对着床上睡得正熟的小人影缓缓弯了腰，看了对方一会后，倏然抬起对方落在床边的手，如同干渴了好久的旅人，将脸埋进了对方的手心。
“老婆、老婆……”
一声接着一声，从溯洄镜里传出了瓮声瓮气的呼唤。封渊的眉梢一动，他被控制后竟然是如此地……痴愣吗？而且他刚才叫了云凝棠什么？老婆？
是……“娘子”？
娘子……她、她怎能如此大胆，他怎能如此孟浪？！
他下意识地将镜子拿远了一点，然而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强迫自己接着看下去。镜中的他轻咬着云凝棠的指尖，直到将云凝棠惊醒。他有些疑惑，既然云凝棠已经熟睡，那么又怎么能控制自己？
不等他想明白，就见两个人十分熟稔地凑在一起，云凝棠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意外，他向来颇具威压的嗓音此时竟然发出了让他头皮发麻的撒娇卖痴声：
“……前几天那个废物……害得我很久都冲不破束缚……我能出来不仅是因为他练的功法强弱，还有他的心绪……”
废物？
封渊愣了一瞬，听到最后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骂的是自己。
他竟然认为自己是废物？他竟然骂自己是废物？难道被蛊惑之后，连自己也要鄙夷吗？
他的眉心狠狠皱起，又听云凝棠让他回去，然而自己并没有听话，反而得寸进尺地爬上床铺，期期艾艾地祈求对方让他留下，然后一字一句地数落起旁人。
“因为我不像那只狼和木头一样撒娇卖痴吗，还是不如那个女子一般讨你欢心……就算你喜欢那个废物一般的装模作样……”
听到这里，他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竟然、竟然对自己的弟子说出如此锥心之语！墨朗，他最放心的弟子，竟然在自己嘴里只是个撒娇的狼。林崇道，他最信任的弟子，竟然成了木头，而落小雨，他最看重的弟子竟然也成了曲意逢迎的人……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这么想他们？！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从他的口中说出，这何曾有一点师尊的模样？！
他怎么会因为嫉妒就……
对，嫉妒，他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弟子……
封渊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下意识地看向内室。
内室毫无动静，只有留在床边的一只手。他瞬间松了一口气。但再一抬眼，就看到那只手白得像是探向碧湖的玉芝，勾缠着一点乌黑的发丝，指尖上的齿痕清晰可辨。
而这只手，曾经和落小雨交付了全部信任地交握，也带着满满的包容和耐心轻轻地拂过墨朗的耳朵，恍惚之中，他似乎也看到了绵软的指尖和林崇道惊雨般的一触。
仔细想来，她和他三个弟子都交好，但来到洞府，却始终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他一惊，骤然收回视线。想要将记载着自己愚蠢模样的溯洄镜毁掉。然而他却听到了细微的哽咽声。
他的瞳孔一缩，长袖一挥就设下隔音结界，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镜子。
只见镜子中的自己突然颤抖着肩头，毫无廉耻地把自己高大的身躯压在云凝棠身上，发出颤抖的哭泣声，恬不知耻地让云凝棠将爱意多分给他一些，多偏爱他一些，在云凝棠委婉拒绝的时候，更是没有分寸和礼法地将其抱在怀里，然后很是缓慢，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说：
“……一直喜欢你、爱你，我怕我再一次错过你……”
封渊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膛直涌上脸颊，灵力在经脉里躁动地翻涌。
他竟然，对着云凝棠一遍遍地说了“爱”？
他的手一抖差点握不住镜子。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遍遍地祈求着对方的爱意，他的呼吸就一次次地颤抖。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每次醒来，为何满脸都是泪。
原来都是自己故意为之，故意示弱，只为了祈求对方给自己一点爱……
封渊捂住胸口，气血翻涌几乎要冲破经脉。一时之间又是羞耻，又是气愤，又是恍然。
原来他自以为的受控制，都是自作多情，是他恬不知耻地求对方垂帘自己么？
恍惚的这一瞬，镜中的自己却似乎得到了什么让他欣喜若狂的答案，抖着唇就低下了头去。
封渊的面色剧变，镜子瞬间被他捏得四分五裂。
在碎裂的镜片中，两个人的唇被分成了十多份，每一份都在清晰地展现唇瓣是如何贴合，甜意是被如何掠走，他的渴求，他的强势，他的无法自控……
封渊的瞳孔不断变幻，他知道若是被合欢宫的人控制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何……与对方亲密的。唇瓣的不断贴合、分开，他像是贪婪的狼、固执的树木，狡猾的人类，不断索取、不断祈求。
渐渐地，那股甜意似乎卷土重来，和镜子里的自己形成了微妙的融合，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甜蜜柔软。
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然而身后的甜意逐渐逼近，几乎将他夹击成为无处容身的风雪，他退无可退，进无可进，灵力在不断躁动，寒玉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不知何时，他不知不觉地靠近那间内室，眸中发出一丝红光。
脚尖踩中地面的碎片，细微的声响让他倏然转醒，面色一变。
仅仅是共鸣，他就差点失控，更何况昨天晚上……
他闭了闭眼，那简直不像他。他从未想过，与云凝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是如此模样。
迷恋、占有、偏执，
克制、压抑、不舍。
所有在封渊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都出现了。
所有在封渊脸上不会出现的表情也都出现了。
这颠覆了他的想象，与其说是他被控制，不如说是他在不断索取，不断祈求。
那是根本不是被控制的封渊，而是被心魔引发的另一个被藏起来的封渊。
想到昨夜自己对云凝棠的声声质问，自己居高临下的教训，此时一字一句都化作了回头箭，正中他的眉心。
他说她执迷不悟，但可以看出这几次都是他主动找的对方。
他说她妄走捷径，但却是他主动纠缠，痴缠不舍。
他说她学艺不精，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让心魔占据了心神。
如此孟浪、如此自负，如何有立场教训别人？！
“砰！”的一声，溯洄镜落在地上。
封渊闭了闭眼，半晌，他缓缓看向内室。
内室一如昨晚一般的凌乱，床上的被褥缓缓一动，纤细的人影马上坐了起来。
对方看起来刚醒不久，眼角还带着莹润。然而更明显的是她眼底下的黑眼圈，配上瞪大的双眼，像是刚从窝里探出头的鸱鸮。（注）
封渊想到自己昨日的咄咄逼人，立刻抿了一下唇。
看到封渊面色苍白地过来，唐乃马上就道：“我今早没有……”
“这几日，是不是都是我主动找你？”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唐乃顿时一愣。
她昨天晚上失眠，今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听他没头没尾的话，一时以为自己错过什么，一时又以为自己没睡醒。
“你根本就没有对我使用迷魂蛊，对吗？”
唐乃的唇瓣张了张：“我用过的……”
“那好。”封渊向她伸出手：“你现在就对我用，我要看看你是如何无法控制灵力，却能控制我的。”
唐乃：“……”
看她沉默，封渊闭了闭眼。
“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么？
封渊点了一下头，他撑在墙边，似是缓了一会。此时，外面又传来小弟子的声音：“师尊……风华宗的宗主已经来到，宗主让弟子再请您一次。”
封渊缓缓睁开眼：“你告诉宗主，我稍后就……”
话音刚落，他眉心一皱，低头咳出一口血。
唐乃一惊，封渊踉跄了两下，倏然单膝跪地。她下意识地扶住他：
“你受伤了？”
封渊想要站起，却碰到了她的手。绵软无力，指尖上还带着自己留下的齿痕，他的眸光闪了闪，缓缓抬眼看她。
“云凝棠，你到底……”
到底什么，他没有说。视线一垂就倒了下去。
第131章 仙侠的勾人精（十六）
封渊昏过去了。
唐乃十分艰难地把他扶到了床上。
她对外叫人,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封渊又加了什么结界，外面的小弟子听见声音却进不来。林崇道和墨朗几次用法术都无法冲进来，还是李天成听到声响, 察觉到封渊只是灵力失控, 并没有什么大碍, 于是让所有弟子先回去。
门口的林崇道欲言又止, 李天成说会代替封渊迎接远客，并以修炼出错为名向宗主解释, 众人这才散开。
“云……宫主。你自己多加小心……”
墨朗在外逗留了一会，拧不过催他去参加大会的弟子, 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门上还剩下一个人影, 对方缓缓地说：“云宫主, 师尊灵力蓬勃，若有失控之象, 万万不可靠近，我……和师弟去去就回。”
林崇道也走了。
唐乃这才收回视线, 她蹲在床边, 看着床上闭目也在锁着眉头的封渊, 有些不安。
对方不是没有昏迷过, 但还是第一次她看到他吐血过。
在她看来，吐血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才会有的反应, 所以封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吐血？他刚才一直在屋里了呀，难道如李长老说的那样，是修炼出了差错吗？
【别看了，他没事。】
“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醒……”
【他是受了刺激, 导致灵力失控才昏迷的。他一会就能醒了。】
“受了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