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宗教,都是认识世界的一部分手段。你们不用怀疑自己所学的事物,人类会用人类的方式认识自然。”
“而等你们明白了什么是‘界’,就会发现它一直在你周围,只是你们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掉在水面的虫子撕不开水的张力,又飞不起来,只能被水下的鱼吞食——”
“一旦你们能自由进入水中,或许你们和‘鱼’的地位就会互换。”
人类之所以觉得魔鬼恐怖,是因为没掌握杀死它们的技术。就像“恐惧主要来源于火力不足”,只要人类的认知与火力跟上了,那么他们不会再恐惧任何事物,除了死亡。
“所以,好好生活。”阿萨思道,“我说过,忘记那天的一切,去过平静的日子。你想寻找的每一个答案,其实都在你的生活中。”
第386章
生活复归平静,只是平静之下暗流不息。
自从认识了一个牧师,她的日常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这年头,虽然科学不断发迹,但宗教仍算主流,人们有个头痛脑热、久病不愈都会找牧师聊聊,其中也包括了不少遭遇灵异事件而无法解决的人。
能靠十字架和圣经解决的问题,牧师一般自己动手。等发现上帝不奏效,他就找女巫。
因此,阿萨思接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个案,其中的10%来自青少年作死,还有10%跟房子有关,剩下的80%全是恋爱脑的分手、复合、变心、情杀……
光是“要不要分手”和“要不要复合”这两问,就让阿萨思在半个月内赚到了半年的钱。
什么“在一起七年惨遭断崖式分手,他重新回头,我该不该复合”;什么“我最爱的她失恋归来,幡然醒悟,想和我一起好好生活,可她有了别人的孩子,我该答应吗”……
这时候,谁还记得她是个驱魔的女巫呢?
一开始,阿萨思也曾木着脸指着招牌说:“这位女士/先生,我这儿是灵异事务所,只负责解决超自然问题,不负责做情感咨询。”
可莱戈拉斯的一句话点醒了她,用的还是中文:“阿萨思,你看他们这副执迷的样子,像不像鬼上身?”
别说,像。
好了,专业对口。
阿萨思不擅长“诊断”恋爱问题,但她擅长抽调人类的时间线。
一套沙发,一副草药,一个被催眠的人——她只消让他们一遍遍回忆被抛弃的痛苦,被比较的自卑,被当成备选的愤怒……再多的执迷也会变成不回头的决然。
“选择原谅一个伤害过你的人,跟对方重新开始,你不就是在伤害以前的你吗?”
“你捅向自己的那一刀才是最狠的,曾经的你真可怜。”
被他人推入暴雨,是命运的无可奈何,是个人总会经历。可亲手把自己推进暴雨,还要骗自己说雨中不冷,这是实打实的蠢。
来阿萨思这里做过咨询的恋爱脑不会再来第二次,但众所周知,恋爱脑是杀不尽的,总有老生常谈的案例一个个找上门,内容大同小异。
最终,阿萨思烦了,她闭门谢客,不再接任何咨询,只接可以活络筋骨的单子。
讲真,人类的一生只有短短百年,却甘心花一半的时间在情爱上,纠缠来、拉扯去,虚度半生,日夜内耗——她不理解,这几十年的充沛精力拿来做什么不好?
得,还是接别的单子吧。
可等单子到手她才发现,能动手的单子都跟房屋有关,不是租屋就是住房,或者是闲置许久的建筑。
说白了,东西方最大的超自然差异就体现在房子上,可谓是淋漓尽致。
在东方,无论是乔迁新居还是租住屋子,少不得得走个仪式。或是祭拜或是敬告,总之会跟屋子打声招呼,然后再举家入住。但凡房子住过三年不出大事,都算是好房。
可西方不同,在这里房子只是房子,是物品,他们提倡拎包入住,不做任何仪式。
而这,就与基本的“趋吉避凶”相悖了。
一如她所说的,章鱼会住进空的海螺壳、玻璃瓶或皮鞋,闲置的房子里也会住进奇怪的生物。
东方人习惯先礼后兵,入住前的祭拜焚香就是提醒,告知屋内的“原住户”可以搬走了,屋子真正的主人会进来。可西方人没有这种文化,所以他们拎包入住的行为等同于是——跟“原住户”抢地盘。
连根香都不点,它们能配合才怪。
这不,还得她出面收拾。
能靠火烛、点香、食物送走的灵异物还好,它们识相。送不走的得打一顿,喜欢纠缠的还得一巴掌呼死,给她的业务增添了不少麻烦。
而随着她接的案例越来越多,她的“独家祭拜仪式”逐渐流传开来,暂时在小范围内传播。
这确实让她少赚了几个三百块,但一想到“祭拜仪式”可能引起的蝴蝶效应,她不禁多了点兴味。
世界的发展是很快的,即使当下车马不快、信息难通,可要不了二十年,这套中式祭祀法终会在美国本土流行,而等大洋彼岸的华国反应过来时,也不知会引起多高的话题度。
没想到,她在美国没卖成冥币,倒是先卖起了祭祀的概念。
假如美国高校的学生有朝一日也会在考试前祭拜上帝,那画面想想都觉得有趣。
只是,“有趣”的情绪没持续太久。当她抱着一袋子法棍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她遇到了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绅士”,以及一个四五岁大小、瘦弱又安静的人类小孩。
*
彼时,天空下着雨,路上无行人。
阿萨思像普通人一样撑着伞站在拐角处,而白西装绅士站在雨幕中。
他转过那双全黑的眼睛看向她,压迫感如黑暗的潮水袭来,可她无动于衷。他的身体力场隔绝雨水,没有一滴落在身上,反倒是他面前的小孩已经浑身湿透了。
细节见真章,看来这俩不是一伙的。
不过……不排除这个小孩作死,召唤出了不可控生物的可能。
非人类的气息,属于地狱的味道,却是个不同于喽啰的恶魔。他的威慑力强、压迫感重,但无所谓,能杀。
阿萨思判定了他的等级,龙牙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嘴角。
她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不料对峙不过几秒,对面的绅士就褪去了诡异的一面,化为无害的样子。
他的眼白回来了,眼睛变得与人类一样,甚至还微笑着把手搭在心口行了一个贵族礼,连嘴里说出的话都分外好听。
“这位尊敬的小姐,要是没猜错,你就是那位打开了地狱之门的女巫,对吗?”
阿萨思没否认:“怎么,你来寻仇?”
她朝他走去,抬手,就见他面前的小孩一下转移到她的伞下。
很快,孩子失去焦距的双眼忽然恢复,他从幻觉中惊醒,又惊又怕,又恨又怨。他看向她的眼神是戒备,看向绅士的眼神却是忌惮和仇视。
还真不是一伙儿的……
小孩不住地发抖,像是冷的。
阿萨思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是谁?”
思及地狱的生物没几个品种,不存在多样性,阿萨思试探地问道:“撒旦?”
绅士含笑不语,在她看来等于默认。看在时间临近饭点的份上,她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阿萨思下了逐客令:“不管你是什么,都不准在我的地盘上狩猎。”
她的力场笼罩住孩子,热度一掠而过,将他身上的水渍全部蒸干。她闻得出来,这孩子没出什么事,灵魂也在,神智清醒,除了身体瘦削,连一滴血也没流。
但,他的气味委实好闻了点,像一块醇厚的红丝绒蛋糕,一闻就觉得与众不同。
阿萨思明了,这小孩有点特殊,算是个超能力者。
撒旦笑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狩猎。”
他看向孩子,视线透过他的皮囊注视着他的灵魂,缓缓道,“我是为了跟一个漂亮的灵魂定下契约。”
“他需要我,我也喜欢他,他天然属于地狱,因为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
阿萨思:……
小孩最多五岁,撒旦不知几岁。
一个未成年,一个老不死,后者还在她的地盘上说出“他需要我,我喜欢他”这种话,甚至想跟个孩子签订契约,这不是拍花子是什么?
几乎是本能地,阿萨思一把收拢伞,执伞尖往撒旦的嘴巴一怼,速度奇快无比。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直到伞尖触及他的口腔,他才呼啦一下化作黑雾,逸散又重合,组成一个人形。
他悬浮在半空中,不悦地摸着獠牙,冷冷地注视她:“我本来不相信地狱之火能被一个女巫扑灭,现在不得不信。”
“你是谁?”
将伞和法棍转交给小孩,阿萨思没入雨幕,一边望着撒旦,一边双掌“啪”地一合。陡然,半空中有两方空间“啪”地撞击在一起,连绵的雨水有一瞬扭曲,绷不成断续的竖线。
撒旦一旋身化作蝙蝠溃散,蝠影凝结,又聚成了人形。
被接连攻击了两次,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况是魔鬼。他一挥手,天幕瞬间暗了下来,街道上的灯盏一片片熄灭,恐怖的黑暗再度……
可惜,他的读条时间实在太长了,阿萨思一拳揍到他脸上。刹那封锁空间,掐住他的脖子抡到地上,反复摔打,拳拳到肉,狂暴攻击了不知多久。直到他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逃入异空间内,她才住了手。
天灰蒙蒙的,雨还在下,街上只剩下了一人一龙。
阿萨思侧过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要找你。”
小孩扬起一张营养不良的小脸:“我叫约翰·康斯坦丁。”
“他说,他想要我的灵魂。”
*
花了三万刀运作,阿萨思收养了失去双亲的康斯坦丁,不是作为养母,而是作为老师。
继苏拉娜之后,她终于又收了一个魔法学徒。
他今年五岁,能看到鬼魂、恶魔和超自然能量的运行,说是先天驱魔圣体也不为过。思及撒旦垂涎他的灵魂,阿萨思很愿意培养他,并告诉他——
“觊觎你的掠食者,你要亲手杀死才会有成就感。”
“我不会动你的猎物。”
档案上记载,康斯坦丁的父母死于一场大火,可孩子却说,火海中有吞噬灵魂的魔鬼。地狱的恶魔毁掉了他的家,他觉得活得太痛苦,只想死去,谁知自戕反而引来了撒旦。
他从福利院逃出来,跑上大街只是为了被车碾死,可天上突然下起暴雨,街上居然连一辆车也没有……
“命不该绝啊。”阿萨思在剁肉时如是说,“可他的五岁是不是太早熟了点?”
莱戈拉斯点头:“这个年纪的人类应该对‘死亡’没有概念,但他有,还很痛苦。”
阿萨思:“一直活在痛苦里,寿命长就是折磨了。”可他已经在学魔法,以他的资质,成为大魔法师是理所当然的事。
莱戈拉斯:“只要有时间,就能治愈一切。”
两个非人类没有系统地教养过人类幼崽,为了双方都处得舒服,他们干脆没把康斯坦丁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