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思能嗅到他身上涌出的强烈恐惧感,体弱就算了,怎么连内心也这么脆弱?她一向对弱者不投以关注,只一眼就别过了头。
不过,她的队友对那只菜鸟很感兴趣。
“威廉·凯奇,我记得他,一直在电视上做战况报道,我以为他生活在前线,一度对他很佩服,没想到是个躲在安全区的胆小鬼。”
“他被送到这里之前是一名少校,还穿着军官的衣服,只是勋章都被剥夺了。”
“他不配当一名少校。”
但如果他能在明天的诺曼底之战中活下来,他们会承认他是一名合格的二等兵。军营就是这么一个实在的地方,只看强弱和生死,不看别的。
“睡吧,明天还要上战场。”
集体宿舍的灯,熄灭了。
*
6月6日,早餐是三明治配牛奶,搭一个土豆和一块烤牛肉。
约莫是火候大了点,牛肉有些柴,但仗打了五年没什么好挑的,比起日常的玉米饼配咖喱饭,这一餐算得上丰盛了。
就是……有点像最后一餐。
阿萨思穿上外骨骼,背着大刀加入大部队,作为第二批投放者坐上了军用运输机。
第一批由凡尔登天使带队,比他们更早出发,是先遣队。据悉,他们的登陆任务是夺下海滩,再向法国内部挺进,直到消灭所有拟态为止。
飞机起飞,锚定海岸线前进,隐约中已能听见轰鸣和呐喊,战况激烈。
感受着气流的颠簸,一向沉默的阿萨思忽然问道:“那些拟态大概有多少只?”
众人面面相觑,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几千万?上亿?抱歉,我们不太清楚它们的数量,这一般是指挥官需要统计的数据。”
阿萨思:“那它们是怎么繁衍的?有性繁殖、无性繁殖,还是宿体寄生、细胞同化?”
看着众人迷茫的表情,她就知道白问了。
有人道:“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阿萨思:“阻断它们繁衍可以控制数量,减少你们人类的伤亡。如果它们寿命短暂,那么只要达成绝育的目的,就能通过‘等待’来解决危机,明白了吗?”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说‘你们人类’?难道你不是人吗?”
阿萨思:“我不是人。”
机舱中的人忽然大笑出声,只觉得新人非常幽默,快到炮火纷飞处了还在努力活跃气氛。他们正想说些什么,可长官发了话。
“做好准备,即将投放!”
说是“即将”,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们脚下的舱底就已经打开了。
咸涩的海风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炸熟的人肉味从舱底涌了上来,刮得人面部生疼。
当运输机距离地面还有七八层楼高时,阿萨思看到,她身边的队友毫不犹豫地解绑,在没有降落设备的前提下,仅凭一身外骨骼落进海里。
除了几个刚落地就挨了爆炸碎片的倒霉蛋,大部分在落海后都能迅速起身,赶赴战场。
阿萨思明了,外骨骼承担了人体与地面撞击的力度,在着落这块设计得不错,也不是一无是处。
一按解绑,她也紧随而上。
大抵是多背了一把大刀的缘故,她落下的水花巨大。头顶飞过燃烧的碎片,浅滩弥漫着人类的血水,她扫了一眼漂来的断肢残骸,目光拉远,很快锁定了怪物的位置。
她看到它们了。
那是一种外星异种生物,有着金属灰质的表皮,其下流淌着荧光红的液体能量。又有着形似大型食肉动物的躯体,以及像树根一样、披散在身上的管状物。
它们有眼睛、有嘴,但看不出鼻子和耳朵的方位。
不,确切地说,它们的“兽形”也是一种拟态,因为它们身上的管状物在触及地面的一刹那就可以化作四肢、尖刺或触手,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它们没有固定形态。
“往前冲!杀过去!”
“越过这片沙滩!”
口号是这么喊,但这片沙滩上的拟态未免太多了,远超人类的数量。
据她粗略的观察,大概需要两到三个人才能对付一只拟态,可现在却是两到三只拟态在对付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多?人类确定没有被埋伏吗?
来不及多想,阿萨思看到一方凹陷处冒出一只拟态,它挥舞着触手扑向一名大兵,她当即伸出外骨骼手臂,摁下扳机,顷刻——狂暴的火力倾泻,每一枚射出的子弹都精准命中拟态的身体,当场轰死了它。
而后,她一蹬地面高高飞起,猛地张开力场沉重落下,“哐”一声砸死一只拟态。
沙子如潮水般往两侧掀起,她二话不说卸下大砍刀,在周围数只拟态向她扑过来时,一刀横过,将它们齐齐腰斩。
拟态的血液是金属色的,十分滚烫,洒在地上会发出刺鼻的气味。
阿萨思踩过冒着热气的沙子,一键脱离外骨骼,挥舞着砍刀冲向最前方,她看到了一头熟悉的金发,那是海报上的凡尔登天使。
嗯,身手不错,干净利落,会是个好队友。有个本地“向导”指路,她应该能很快杀到怪物的大本营。
就她了,她先去认识一下。
殊不知,第三批“先遣队”已经到了,在她奔向凡尔登天使的那刻,陷入死局的威廉炸死了一只体型较大、流淌着荧光蓝血液的拟态。
一瞬的血液相融,威廉当场身死,不可控的局面陡然发生!
阿萨思发现,整个世界化作了流光,场景飞速倒转……
第268章
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在一个孤立系统中,熵总是倾向于增加。
而时间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虽然与熵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两者并不完全等同。
可,以人类的三维视角看,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几乎让“时间”与“熵”合并为同一个概念。
地球仿佛停止了自转,开始“逆向行驶”,而她身边的人类、外骨骼、运输机乃至拟态,都在一瞬间化作“面条”一样的线,又融成数不清的能量光束,流星般往各个方向倒退回去。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蓦地,阿萨思迎面撞上了一股强大到不可违逆的时空能量。她不知它从何而来,只知自己像是一件被丢进洗衣机的衣服,万吨体重都扛不住滚筒的洪荒之力,只能被迫在其中旋转、旋转……
它似乎想拆解她,把她也冲击成一堆“面条”,好当作数据重新梳理。
可惜,她进化到这种程度可不是为了被拆解的。
无论是物理防御、灵魂屏障还是自身力场,阿萨思都表现得无懈可击。
从血兰花到CPH4,从抱脸虫到核辐射,从T病毒到太阳阶梯……她早已是噬星者中的一员了。而噬星者因过于强大,一般生活在次元夹缝中,那里充斥着时空风暴、以太乱流,可对祂们来说却是舒适区。
是以,噬星者能生存在次元夹缝中,自然也能生活在时空冲击里。
譬如现在,当阿萨思身上的大砍刀、皮革、衣裤尽数化作“面条”飞走,她的力场依旧扛住了时空倒流的改变,完美保住了她当下的熵的状态。
但,能扛住不代表能反抗。
大抵是水平不够,她只能保持自身不变而无法维持身边的事物。在“面条”汇成的汪洋大海中,她犹如一叶扁舟起起伏伏,顺着“波浪”回到了一个无法再倒退的点。
她看到天空明了又暗,暗了又亮;看到日月从西边升起,在东边落下;看到损毁的战机盘桓于头顶,看到死去的人类又恢复鲜活……
原本平躺的她莫名被拨正了,一堆散乱的“面条”挂在了她身上,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织成二等兵的军装,上面没有泥泞和血腥味,整洁如同昨日。
她亲眼看到身边充满了一个个浅淡的人影,人声模糊,像是隔着几座山在听。渐渐地,人影有了线条、色彩和实体,人声也变得清晰,她的脚也落到了实处。
刹那由虚到实,她听到头顶传来螺旋桨的轰鸣,耳畔传来长官熟悉的催促声。
“F组,去集体宿舍整理你们的东西。”
嗯,这是?
阿萨思强压下所有的震惊和疑惑,强大的自制力让她表现如常地跟着大部队前进,没有落后一拍。
她记得这个场景,是6月5日抵达英吉利海峡基地时看到的。
先抵达的队伍在集训,远处有运输机落下,等会儿会有人抬着那个威廉·凯奇丢在地上,而他们会进入大宿舍铺床……
哦,来了,场景重现。
阿萨思看到昏迷的威廉连同包裹一起被丢在地上,他即将醒来。刚巧,她的F小队与之擦肩而过,耳边传来军车驶过的轰鸣声,盖住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大叫。
“啊!”威廉捂着脸,发出一声惨叫醒来。
走远的阿萨思莫名回头,总感觉没这个环节。军车开过,挡住了她的视觉;尾气溢出,她屏住了呼吸,快步进入集体宿舍。
之后,一切的发展一如昨日。队友的对话也好,威廉的待遇也罢,全是她经历过一遍的现场。
而越是身处其中越是疑惑,她反复复盘在沙滩战场上的一举一动,始终搞不明白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造成了时空倒流,难不成是她的空间魔法失控了?
不可能啊,她空间魔法都还没修明白呢它就能失控,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而且,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时空倒流,一个地点的场景重现,而是一个地球的逆转,全人类的倒退,日月星辰的重置……
这涉及到的不是“区域”的范围,而是“宇宙”、不,至少是“太阳系”范围内的因果律重置。就她目前所掌握的空间魔法,不好意思,她真做不到这一步。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没空深想,十分钟体能训练和上机使用外骨骼开始了。阿萨思加入其中,没有改变“昨日”的发展,仍是取下了黑金传说,迎来一片喝彩。
到了晚上,J小队依然晚归,老兵对威廉破口大骂,威廉麻木地听着,而她的队友吐出了与“昨天”一模一样的台词,表达对威廉的鄙夷。
完全一致,哪哪都没错,偏差应该仍在战场上。
阿萨思吐出一口浊气,仰躺在床上复盘。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看到熟悉的三明治、牛奶、土豆和牛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吃过,这一餐的熵在她体内,而她要重新吃它一遍。
阿萨思:……
行吧,希望时空倒流只是偶然,不然重复的早餐一顿顿吃,是龙也会吃撑的。
进食完毕,消食过后,她跟着大部队走上运输机。
又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员,只是她没有问出“昨天”问过的问题。对此,机舱内的所有人表现如常,只是气氛略显凝重。
过了段时间,运输机抵达海岸,登陆正式进行。阿萨思知晓按哪个开关降落,当舱门打开时她没有犹豫,一按就麻溜下去了。
作为第一个杀进战场的出头鸟,尚在运输机上的队友和长官对她的行为表示高度赞扬。
接着,他们像下饺子似地进入战场,与她一道杀向前方。却不料“菜鸟”的身手居然能好成这样,她几乎是为战争而生,大刀一抡砍死拟态一群,堪称“先天拟态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