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本该死在那片海里,本不会成为他的母亲,也……做不好一个母亲。”她又落下泪来,“他是无辜的,可我一看到他,我就会想到那场骗局!”
这无异于反复撕开她的伤口,提醒她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就算宙斯是天神又怎么样,她不爱他,他怎么能随心所欲地对她做出这种事?
都说“神爱世人”,神就是这么“爱”世人的吗?他毁了她的一切!
“如果……”达娜厄放下了孩子,仰望着阿萨思,犹如一只迷途羔羊,“如果我把他送走,找一户愿意养他的人家……我不想要他,你会觉得我……残忍吗?”
在女人眼里,似乎有了孩子不养是一种罪。可对于一头野生动物来说,不养孩子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吗?
草原上的幼狮受了伤,一旦虚弱到跟不上狮群的步伐,就会被母亲抛弃。
在资源有限时,熊猫会放弃虚弱的孩子,转而喂养更有可能活下去的孩子。
而在鹤类的巢穴中,孵化出的幼鸟如有异常,母鸟会立刻抛弃或杀死它,都不带犹豫的。
是以,像达娜厄一样被骗着生下一个孩子,只是送养而不是当场咬死,在阿萨思看来已经算是仁慈。
阿萨思:“你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吗?”
达娜厄迷茫:“我不知道……”
阿萨思:“给出这个答案的人一般都很善良。”
好人不会强调自己是好人,一如从未做过残忍之事的人会问“这样会不会太残忍”。殊不知,人有时候不需要对自己太狠。
阿萨思:“按你的心意去做,而不是按别人的看法去做。”
这一句让达娜厄陷入了沉默,当晚,她抱着婴儿注视许久,迟迟没有睡去。直到月亮升到中天,大海波光闪烁,有人鱼的歌声自海上传来,她才沉沉睡去。
阿萨思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转向她怀里生气十足的婴儿,又转向远方礁石中若隐若现的、人身鱼尾的生物,只觉得新世界有点离奇。
她没记错的话,达娜厄说“宙斯变成了她丈夫的模样”、“宙斯变成了一只鹰”……多么诡异,“天神”是个什么种族的生物,他们能与人类生下孩子,基因序列应该是一致的吧?怎么还能随意更改外形呢?
而且,从人变成一只鹰——这是多么突破DNA极限的事情啊!泽菲尔都不能变成人,人怎么能变成一只鹰?
等等,不会跟换皮人一样,虽然也是人,但有着变成熊的能力?
阿萨思陷入了头脑风暴,理不清头绪。大概是蜕皮期睡了太久,她今夜睡意全无,干脆盯着海洋与天空看,瞅瞅一晚上能出现多少稀奇的生物。
还真有……
在继人身鱼尾的生物出现后,以偌大的海上明月为背景,一头长着翅膀的雪白天马凌空飞过,在空中划下一道星辉。
云雾中,阿萨思亲眼看到有几个人影落在上方,他们穿着金色的铠甲,披着白色的披风,似乎打量着她,又飞快地消失了。
人类?
像,又不像。
是什么?
一想就是一夜,当旭日的第一缕光投向大地,达娜厄睁开了眼,又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王后了,而是一名“死者”。
一个男人骗了她,一个男人杀了她。他们同样位高权重,却也同样不可理喻,明明是他们之间的争斗,为何要波及她呢?
简单用过昨晚剩下的鱼,达娜厄抱起婴儿与她道别,沿着海岸线走,决定找一个能收留孩子的渔村。
阿萨思没有跟上,只是呆在原地。
几天后,一身狼狈的达娜厄总算找到了一个善良的渔民收养婴儿。那个尚且无子的渔民很喜欢这个孩子,为他起名“珀尔修斯”。
达娜厄退下身上仅剩的一只黄金臂环给他,说:“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孩子了。”
她无处可去,只能重返来时的地方。可来得容易,回去的路她却走了近一个月。她要避开觊觎她的男人,要避开诱惑她的海妖,还要在野兽嘴下保护自己,寻找淡水和食物……
原来,做王后时依靠外貌得到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她沉浸于美梦太久,根本不知道“残忍”才是世界的底色。
原来,当人流落在外时,美貌根本无法保命,实力才行……她知道得有些太晚了,可她终是知道了。
达娜厄回到了“原点”,令她惊讶的是,阿萨思活动在这片海域,并未离开。
再次见到巨龙,达娜厄浑身脏得不成样子,简直臭不可闻。可她的精神不错,有一种平静的疯感:“我想通了……”
“让我不痛苦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消灭痛苦的源头。”
除了自己,没有人会还她公道,他们当她是蝼蚁。
第143章
在成为王后之前,达娜厄曾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公主。
她有关爱她的父母,有保护她的兄长,有照顾她的奴隶,她每天要做的事是打扮自己、编织花环、跳舞唱歌,遇到过最困难的事是挑选一个英雄丈夫,好在她生得美丽,这一关也算顺利地过了。
她一直以为,她会这么平安、幸运、美满地度过一生。
却不料,生活的美好只是镜花水月,命运一旦撕去伪装,就会露出它底下腐烂生蛆的阴暗面。
一个男人说爱她,却亲手杀了她;一个男人说惩罚,却设局骗了她。她遭逢大难,已过一月有余,爱她的父母可曾找过她?
她徒步回到原点的途中,日夜远眺大海,盼望着哥哥的船队出现,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她的家人似乎早已遗忘了她。
达娜厄步入大海,仍由冰冷的海水冲去她身上的污渍烂泥,眼中的光一寸寸熄灭。
即使大海差点夺走她的生命,她也没有感到害怕,因为她已经见识到了世界上最黑暗的东西。
“我真是愚蠢……当我抱着孩子朝远方走去,双脚被石头磨出血水,我竟然想着来个人帮帮我吧,哪怕是宙斯也好,让他把孩子带走。至少在奥林匹斯山,孩子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更可笑的是,所谓全知全能的宙斯一直没有出现,任由我将孩子交给一位渔民,等他长大了,也只能做一位渔民。”
天神只管一夜风流,不管女人孩子死活。他滥用能力,不负责任,自私自利,这样的宙斯为何能成为神王?
达娜厄:“但最可笑的是我,原来我从出生起就活在谎言之中。”
她捧起海水兜头淋下,洗去满身污秽,绞干金发上的泥泞。寻了一块温暖的巨石躺下休息,让海风吹干她的发和裙子,末了,她询问阿萨思,怎样才能变得强大?
达娜厄:“我不想再像牲畜一样,被他们随意践踏了。”
她也想挥动刀锋,而不是被刀锋所对;她也想成为刀的使用者,而不是刀下的亡魂。
可惜,她问错了“人”。阿萨思可不会做人,她是地道的“牲口”。
阿萨思实话实说:“变强的第一步,你得成为牲畜。”
达娜厄显得十分吃惊。
在旧有观念里,变强是击剑、运石、跑步等综合训练,可巨龙却推翻一切,让她连人都不用做了,去做一只动物?
阿萨思:“我不会给你提供食物、淡水和火种,前面就是一片森林,森林里什么都有,但要靠你的双手去掠夺。”
“抛弃你人性的部分,去跟野兽抢食、搏斗、争地盘,去思考怎么让自己活下来。”
“等你成为牲畜,达娜厄——你会发现大部分人类都很‘无害’。”不过是猎物而已。
对于在新世界遇到的第一个女人,阿萨思或多或少会带上一些滤镜。在加上达娜厄听话,已经挑了几块石头走向森林,阿萨思不介意帮她一把。
她从空间球中取出了沉入海底的冷兵器,丢给达娜厄一把剑和一个盾牌,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阿萨思提醒道:“即使你快死了,我也不会救你。所以,不要轻易地死了。”
达娜厄点头,毅然走入了森林。
自她的背影消失在林中,阿萨思又发现了一点怪异处,对于她凭空拿出剑与盾这种事,达娜厄似乎并不惊奇。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也有“空间魔法”相关的器具,而达娜厄见过,并视为寻常。
而在一个世界中,如果“空间魔法”算是寻常,那么这个世界的危险应该超乎她的想象。
得谨慎一点,阿萨思如是想。
*
达娜厄在森林里过起了野人的生活。
找不到淡水,她就收集花草上的露珠;没有绳索,她就割断长发编织;捕不到猎物,她就爬树寻找果实,还专找鸟雀啃食过的果子,那证明果子没毒。
她每天又跑又跳,运动量上来了,食量自然也上来了。
曾经的她为了保持身材,数日拒绝肉食。现在的她恨不得回到过去扇自己两巴掌,再抢过那些肉大快朵颐。
饿,好饿……只吃水果不吃肉,在野外根本扛不过去,尤其是降温的时候。
她厌倦了抱膝取暖,她讨厌花时间收集露珠,她不想每晚睡得担惊受怕,她不愿只能捡别的动物剩下的残羹吃。
她也想要自己的领地,有淡水、果树和猎物;她也想要自己的巢穴,干燥、明亮,堆放着大量柴火和肉干。
她想要熊的皮毛御寒,想要鹿的腿肉充饥,想要新鲜的食物和水果,更想要……把这些集中起来,汇聚成自己的财富。
达娜厄的眼神坚定起来,她开始寻找一切可用之物制造陷阱,只为了达成第一个目的——吃上一顿肉。
是夜,粗制滥造的陷阱没有捕到猎物,但因陷阱上的草铺得够厚,有鸟类在上面下了一窝蛋,三个,好歹让她尝到了荤腥。
她没有拆除陷阱,而是等着大鸟飞回。在它落地的那刻,达娜厄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抄起盾牌狠狠地砸在鸟身上,眼见它即将挣脱——
达娜厄的理智全面崩溃,她红着眼抓住大鸟,低吼着拔去它颈部的羽毛,一口咬下。当酸涩的血液涌入口腔,达娜厄空虚的胃袋总算得到了安抚。
从这一刻起,过去的达娜厄彻底死了,活下来的是一头新生的“牲口”。野性冲破了道德伦理的束缚,她却感到万分畅快,只觉得这滋味好极了。
她看向手中血淋淋的猎物,第一次感受到了从“依附者”转换到“支配者”的快感。
难怪她的丈夫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原来她在他眼里就像这只鸟,高兴了可以为它做个窝,施舍不多的善良;不高兴了可以吃它下的蛋,顺便把它也吃了。
是这样啊……从一开始,他们便是不平等的爱人,他掌握着她的命运,待她如一只宠物。
但,做一个“支配者”这么快乐,怎么没人告诉她呢?
还好,她现在明白了。
不同于达娜厄学着做一只兽,阿萨思在跟着拉顿学做人。
她窝在沙滩上晒太阳,听着风从远方带来的消息,说是愤怒的渔民推翻了海神波塞冬的雕像,之后他们出海,大海不再给他们半点馈赠,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阿萨思放松自我、张开意识,在接受风语的同时发出自己的频率:“海神波塞冬是什么东西?”
风的精灵告诉她,波塞冬不是东西,是神,是掌管海的神,与大海相关的一切都要听从他的命令。
“渔民为什么要推翻雕像?”
因为波塞冬养的海妖美人吃掉了不少渔民。
“渔村在哪里?”
绕在龙角上的风忽然散开,像是被超自然的力量牵引,指向了遥远的地方。阿萨思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类超自然现象,她向风道一声谢,没入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