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这事, 就听到门外传来钥匙开门声音。
打开门后, 林芳芝的脸上是林苏从未见过的焦急,她火急火燎地放下手里的饭盒,语速也比平常快上几分。
“你们先吃饭, 我跟你们奶奶有些事情要出去办里, 今晚不一定回来, 你们记得锁好门!明早万一我还没回来,舅舅舅妈会过来给你们带饭, 捎你们上学。”
邵轩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事情和自己爸爸有关, 立马问道,“爸爸呢?是不是爸爸出事了?”
林芳芝并不简单地把家里两个孩子当孩子看, 要是这样她就糊弄两句就过去了。
林芳芝抿了抿嘴,神态里透着疲惫,“嗯, 是厂里的出事了,我和你奶奶去想办法,你们两个人别乱想,在家好好呆着。”
林苏心里虽然着急,但是却莫名相信邵靖宇,她对邵轩点点头,“哥哥,你还不相信爸爸吗?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又转林芳芝,“妈妈你去忙吧,我会看好哥哥的,我们好好在家吃饭睡觉,你不用担心我们。”
林芳芝看到林苏的笑容,内心莫名安定了下来,“好,那你们乖乖的,有啥消息通知下来我会和你们说的。”
或许是这两年日子太过顺遂了,林芳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起初是有些手足无措,但是深吸两口气后,她的内心就坚定了下来。
她的伴侣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清楚,邵靖宇永运不做出让自己陷入绝地的事情,她也相信他的为人。
十一月的安城空气中已经弥漫了初冬的气息,偶尔吹来的夜间寒风,让林方芝不禁裹紧了自己脖间的羊绒围巾。
走进机械厂的家属小区,林芳芝明显感受到来自不同人群的目光投射。
有八卦的,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索性邵工平时为人很不错,人缘也好,还是同情的目光居多。
唐小秋裹紧了厚厚的棉服,头顶上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生完孩子后的她格外畏寒,但是她还是蹲守在去邵靖宇家房子的必经之路上。
林芳芝一开始都没认出她,她脚步匆匆,只远远地看到一道和木头桩子没两样的人影站在路边。
还是唐小春先喊了一句,“林芳芝!”
闻声林芳芝这才停下脚步,昏暗的灯光下,唐小春又用围脖遮住了半张脸,但是林芳芝还是透过那双眼睛认出了对方。
“唐小春?”她压低声音问道。
“是我。”唐小春紧皱双眉,“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林芳芝你后悔嫁给邵工了吗?”
她的语气中有几分恶意的揣度,“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不是因为你,邵工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在唐小秋的梦里,邵靖宇没有再娶,也没有被调查组带走调查过,他是在1985年年初自己决定离开了机械厂,出去创业的。
但是他们两人没有共同的圈子,只偶尔从张天宇的抱怨中得知,邵靖宇又赚了多少钱………他后面应该是过的很不错的。
林芳芝摇了摇头,神色无比坚定,“我永远不会后悔嫁给邵靖宇,而且我相信他的为人,这次他不会有事的。”
唐小秋莫名有些被林芳芝的话语给震撼到了,她不知道原来夫妻还能这样彼此信任。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邵工这事可能是张天宇干的,你和赵主任去求求他,找找门路,或许能解决。”
“嗯,谢谢。”
林芳芝看了一眼唐小秋明显不同于常人的穿着,她点了点头,“你自己也保重好身体,快回去吧,别吹了凉风。”
说完便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唐小秋愣愣地呆在原地半晌。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些想哭,在她妈妈出事后,就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关心的话了。
林芳芝迈着大步,走进了家属楼里,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隔壁的姚金花听到动静,立马打开门,她滴溜溜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林芳芝,见对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着急难过,姚金花暗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问道,“我都听说了,邵工遇上事了,你说会不会要坐牢啊,你说赵大姐年纪都这么大了,别被气出啥毛病!”
“他们家这处房子到时候会不会被厂里收回去,到时候我能给我大儿子申请吗?”
林芳芝自从成为老板后,见惯了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也养成了她的好心态,但是今天姚金花无疑是触犯到她的逆鳞了。
林芳芝冷笑两声,“放心,靖宇不会有事,就算姚大姐你被厂里给辞退了,我家靖宇也不会出事。”
“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诅咒人呢?”
林芳芝不看姚金花在背后张牙舞爪,直接开门进了屋子,一道门都阻隔不住姚金花那骂骂咧咧的声响。
赵红霞在打电话,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林芳芝进门的时候,她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好,谢谢你老孙,这事我了解了,您在外地先忙工作,不用挂心靖宇。”
赵红霞挂断电话,叹了一口气,林芳芝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轩轩和苏苏这两个孩子安顿好了吧?”
“安顿好了,明天我让我哥嫂送他们上学。”林芳芝点点头,她心里依旧有些着急,“孙厂长这边怎么说的?”
孙厂长作为邵靖宇的老领导了,现在虽说升到省里去了,也一直非常牵挂他。
赵红霞喝了口水,“靖宇这次是被人是被人实名举报的,说他去人私营的厂里兼职,为了收取好处费,出卖厂里的专利技术。”
赵红霞顿了顿,感慨道,“这事闹得很大,老孙在外省出差,都知道了……举报的人心是真的毒,想让靖宇吃官司,名誉扫地,在整个安城都混不下去。”
林芳芝一颗心吊到了喉咙眼,“那怎么办?要不找我大姥爷,他认识的人多………”
赵红霞扑哧笑了,这是她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温声道,“没事,老孙和我说了,这事的始末他也知道,靖宇所有的做法都是合规合法的,包括那个所谓的好处费他全都上报厂里,分文未取。”
“当时的留档老孙家里都还有,他已经派人送去调查组那边了。”
“靖宇的老师,之前一些老领导都打电话过去安排了,他这次不会有事的。”
赵红霞拍了拍林芳芝的肩膀,眼神中透出一丝疲惫,“芳芝别担心,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今晚早点睡觉,明天去接靖宇回家。”
尽管赵红霞这么说,语气也很轻松,但是林芳芝丝毫不敢放下心,等赵红霞外出去浴室洗澡后,林芳芝立马给林红玉和林老爷子打去电话。
林老爷子见惯世面了,在他眼里只要不是不丢小命,其他都是小事,“没事,芳芝我给你盯着,不会有事的。”
林红玉在安城呆的久,见的更多,她也直言不讳道,“就算这件事调查清楚了,和邵工没啥关系,以后他在厂里也不好立足了,有了这样的污点,晋升和先进都无缘了,这举报的人怕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来了。”
林芳芝为邵靖宇感到难受和委屈,他在红日也快十多年来,没想到竟换来这样的对待。
想到结婚后,邵靖宇偶尔和她透露出的想法,特别是在沪市之行后,他透露出想去外面的世界闯闯。
或者,这也是个契机。
一晚上,婆媳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两人都难以入睡。
林芳芝怕翻身吵到赵红霞,她动也没敢动,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事情。
赵红霞以为林芳芝睡着了,偶尔翻了个身,也是难以入睡,她根本没有在林芳芝面前表现的那样轻松坦然。
第二天早上,两人顶着巨大的黑烟圈先后起了床,等看到对方的黑烟圈,不禁相视一笑,苦中作乐。
赵红霞揉了揉眼睛,无语道,“家里有粉饼,我们等会遮下眼睛,不然被靖宇看到了难受。”
林芳芝点点头表示同意,她还抽空熬了粥,煎了荷包蛋,炒了两个小菜。
婆媳两人草草的吃完早饭,林芳芝将粥和小菜装在保温桶里,两人一起出了门。
姚金花凑在墙壁上听着隔壁的动静,她使劲地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阵饭香味。
她忍不住“呸”了一声,“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做饭吃饭呢,别是最后一顿断头饭吧!”
………
林芳芝她们在门外,从早上七点等到了中午十二点,调查组的同志都没答应让她们见一面邵靖宇。
调查组的办公楼外,有人进进出出,有人抱着资料行色匆匆,直到孙厂长
的秘书将邵靖宇领出来,这已经是下午两点的事了。
邵靖宇一晚上没睡,接受了高强度的问话调查。
就一天没见,邵靖宇眼下挂着青黑,嘴角的胡茬都冒了出来,一向爱整洁的他衣领处也充满了褶皱。
就算是这样,邵靖宇脸上也不见颓废和害怕,眼底依旧是一片清正和朗朗,只是目光落在等候在外的两个至亲之人身上,眼底才露出一丝愧疚和脆弱。
他快步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两人的手,郑重道,“妈,芳芝,我没事了。”
“嗯,没事就好。”
林芳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只是隐隐发红的眼眶出卖了她此刻的内心。
第111一百一十一章
正是要闯的年纪
自从被调查组带走后, 邵靖宇连请了三天假,再回到机械厂的那个邵工依旧穿着蓝色的工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
他依旧抱着图纸, 拿着工具箱, 穿梭在各大车间和维修间,他见人就笑,丝毫看不出阴霾。
只是有些东西是真的改变了。
最近厂里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也不少,有说邵工真的做了这事伤害到了厂里的利益,只是背后有人拉了他一把。
得益于邵工平时会做人,当然大半的工人同志们是不相信这件事的。
事后有一次余天亮和小孙给车间机器做完检修,走廊里有两个钳工在抽烟,正在背后说这事。
“老张, 你觉得邵工这事真的假的?我感觉邵工人挺好的, 做事也正派, 感觉不像是真的。”
旁边那有些瘌痢头的师傅吞云吐雾,一脸不屑,“那就是价假正经, 你不知道读书人心思最多最坏了, 要是他没做这事, 调查组为啥就抓他,不抓别人?”
小孙听了一下子火气就上来, 余天亮根本就没有拦得住, 或者说他也不想拦。
厂里是严禁工人斗殴打架的,小孙直接冲上去将老张猛的一推, 他年轻力气大,老张“哎哟”一声后背猛的撞到墙壁上。
手上掐的烟火掉落在老张手背上,痛地他嗷嗷叫。
小孙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拎着老张的领口, 直接吼道,“谁下次敢在背后污蔑邵工,被我听到了,我见一个打一个!是男人的话,下班后跟我去去厂外单挑去!”
看到小孙那沙包大的拳头,老张吓地咽了咽唾沫,根本不敢想要是砸在自己身上该有多痛,“我错了我错了,孙工,你知道我这人人不坏的,就是嘴太碎了,我跟你……不我跟邵工道歉去。”
有工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
余天亮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十分严厉,“老张,上次因为你的操作失误,线上报废了一批零件,厂里通报了你犯的错误,连分房资格都被取消了,我记得还是邵工出面替你说情,说你儿子要结婚了房子少不了,你这才保住了分房资格。”
余天亮这么一说,其他工友也是想起了这一遭,忍不住点头附和,“对,我是记得有这事,老张当初急的嘴上燎了好几个泡,好几天睡不着,当初还是他求着邵工的,还说要给邵工当牛做马……”
余天亮脸上露出难过和悲凉,“是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邵工这么正派又热心的人,现在就因为这点子虚乌有的,老张就在背后这样诽谤他。现在厂里分明都已经出通报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大家心里要有杆秤!”
众人立马朝老张投去鄙夷的目光。
老张红了脸,无地自容。
………
半个月后,厂长办公室里。
张厂长扫了一眼眼前省里批示下来的通知书,又扫了一眼站在桌前的邵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