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家人,话题又变的有些沉重,章惠然也不再多说,离开了实验室。
接下来的日子逐渐变得忙碌起来,实验室里再也没有人闲聊,大家都在钻研文献,着手青蒿素的基础研究,分析数据。
舒英白天在学校学习,晚上回了家还在学,甚至夜里做梦都是密密麻麻的文献追着人跑,让人不看不行。
没两天,舒秀珍也知道了她这件事,找上门来,指着她的额头恨恨问:“你是不是疯了?不要命了?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舒英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并不生气,讨好地给她泡了杯咖啡:“尝尝,固萱从国外带回来的,特别香醇。”
舒秀珍翻个白眼,摆手拒绝道:“你别来这一套,我可不吃你这糖衣炮弹,留着给李固言吃去。”
提到李固言,她话音突然一转,坐到她对面问:“你要做这些不要命的事儿,李固言同意了?他也没说什么?”
舒英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看到她这样,舒秀珍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有些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这个李固言!让我说他什么好。”
舒英见她气成这样,心中也有些歉意,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自己的心里话:“姐,其实能做这件事,我很开心。”
“你就逞英雄吧。”舒秀珍横她一眼,“我知道这件事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但是这件事,它有很多人可以做,缺你一个也不缺,可咱们家里要是缺了你,不说我们,你就说谷雨,你让她以后怎么办?姐活到这么大,经历的东西不少,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男人都是善变的,你别看李固言现在这么爱你,你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信不信他没两年就能再娶一个?我告诉你,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到时候谷雨成了没人疼的小可怜,你就在天上急得团团转吧你!”
她话说得狠心,舒英也的确放不下谷雨,但她还是说:“姐,这件事也没你想得这么严重,我又不是肯定会死,如果真这么危险,大家岂不都是有去无回了?而且谷雨也不会成为小可怜,别说李固言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他是,这不还有你这个亲大姨呢吗?难道你敢说你不疼谷雨?”
“你别在这跟我犟,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有点什么意外,有你受的。”舒秀珍说完见她反应,知道她是铁了心了,八头牛都拉不会来,她一时有些沉默,随后才道,“算了,你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我也不说这些戳你的心了,不过我敢跟你保证,不管你怎么样,谷雨都是我亲外甥女,跟贝贝是一样的,有贝贝的一份就不会缺了她的。”
舒英笑了笑,眼神直视着她:“我相信。”
姐妹俩坐在一起,都有些动容,舒英说:“姐,我没说大话,能参与这个项目,我是真的高兴,感觉自己好像瞬间被看见了,我也有我的价值,我的价值可以帮助很多人。”
舒秀珍顿了顿,有些陌生地摸了摸她的头,眼含歉意,“你小时候过得不好,是我不对,我没担起姐姐的责任,让你受委屈了。”
舒英摇摇头,将头靠在她肩膀上:“你那时候也还是孩子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舒秀珍哽咽起来,很是自责:“不、不好,我那时候只顾着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说了。”舒英笑起来,给她擦了擦眼泪,哄孩子似的道,“贝贝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哭?也不知道害羞。”
“那怎么了?谁规定我不能哭了?”舒秀珍梗着脖子道,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破功笑起来。
家里的大人们已经都知道这件事了,只孩子们还不清楚。
窗外风卷过,舒英看书的时候谷雨从门外进来,带着一头的汗。
她笑起来,将孩子揽进怀里,拿帕子在她脸上擦了擦:“今天打拳学得怎么样?”
谷雨用力点头,“今天师傅又夸我了,夸我进步特别大!”
“真厉害!”舒英也夸,眼神里都是爱意,谷雨有些得意的笑起来。
舒英从她的衣服下摆伸进去,在她后背上摸了下,也湿乎乎的,她站起身牵着她说:“妈妈带你去冲个澡,然后换身干净的衣服。”
“好。”谷雨乖乖牵着妈妈的手跟着。
小女孩身上就是出了汗也是香的,浴室里雾气蒸腾,两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舒英在手心里挤了沐浴露,搓出泡后抹到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了她的痒痒肉,逗得她咯咯笑。
她边笑边躲:“妈妈好痒,妈妈好痒!”
舒英也忍不住笑起来,拉着她的胳膊又给拉回来,“那你自己抹。”
“不要,要妈妈抹。”谷雨鼓起脸,摇头拒绝。
舒英笑着将泡沫点在她鼻头上:“小坏家伙。”
“才不是坏家伙,是好家伙。”
“好好好,是好家伙。”舒英应着她的话,“真不嫌害臊,自己说自己是好家伙。”
母女俩在浴室里边洗边说笑,洗完澡后舒英用毛毯将谷雨裹得严严实实,抱到床上,掀开被子放进被窝,天气已经转凉了,刚洗完澡出来要注意保暖。
等将谷雨安置好后,舒英也上床坐到她旁边,谷雨很自然地钻进她怀里撒娇,用小孩子特有的清透嗓音道:“妈妈,你身上香香的,软软的。”
舒英搂着她,笑道:“你身上也是香香的,软软的,妈妈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妈妈。”
舒英莞尔,想了想问:“谷雨,你知道疟疾是一种什么病吗?”
谷雨茫然摇头:“不知道,妈妈你生病了吗?”
“没有,妈妈没有生病。”舒英耐心解释说,“疟疾是一种热带疾病,在我们国家的一些南方省市中,有很多人得了这种病,每年都有很多人因为这个病去世,其中,有好多都是像你这么大的孩子。”
“去世是什么意思?”谷雨仰头问。
“嗯,去世就是离开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们的家人再也见不到他,他也见不到他们。”
“如果我去世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见不到贝贝,见不到赵阿姨黄阿姨,也不能跟芝芝玩了?”
舒英点头:“是的,谷雨真聪明,一下子就听懂了。”
“那我不要去世,爸爸妈妈也不要去世。”谷雨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瘪着嘴有些想哭。
“不会不会。”舒英有些哭笑不得,她本意是想跟谷雨说疟疾的,也不知怎么就扯到
了去世上,小孩子对这些是很难真正理解的,说多了还会惹得她们伤心难受。
她伸手擦去闺女脸上的泪水,“每个人都要去世,不过还早着呢,起码要等你成为没牙的老太太,爸爸妈妈才会离开你。”
谷雨对这个回答很不满,紧紧环住妈妈的腰,说:“我成为没牙的老太太,妈妈也不准离开我。”
“真霸道。”舒英点了点她笑了笑。
“你们娘俩聊什么呢?我的宝贝怎么哭成泪人了?”李固言进来,瞧见谷雨脸上的泪道。
舒英无奈地解释一遍。
李固言点头,走到床边在谷雨脸上亲了下,温暖的大掌在她头顶抚摸了下:“宝宝不用害怕,离那个时候还早着呢,我们现在还可以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说完转移话题问,“爸爸给你买了饼干,巧克力的噢,要不要吃?”
“要。”谷雨哼哼唧唧,还噘着嘴。
“那你起来穿好衣服,我们到外面吃。”
“好。”谷雨答应,又拉着舒英,“妈妈也吃。”
吃了巧克力饼干后,谷雨的心情才好起来,将刚才的不开心全都忘记。
今天说疟疾的时机已经错过了,不过舒英没放弃,等第二天晚上在房间里看书的的时候把谷雨抱在腿上,问:“妈妈昨天跟你说的疟疾你还记得吗?”
“记得。”谷雨点头,“就是有好多好多人因为得了这个病去世。”
“对。好多像谷雨这么大的小朋友也得了这个病,得了这个病后很痛苦,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
“那他们是不是要吃药还要打针?”谷雨还记得自己生病时爸爸妈妈带她到医院里打针的场景,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抵触。
“是,但是这个病跟你之前感冒不一样,你的感冒,只要乖乖吃药乖乖打针,就会痊愈,可疟疾的药不能很好的治疗这个病,所以那些病人还是很痛苦。”
“啊。”谷雨皱起脸,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很容易为别人动情,路上见到穿着破烂的乞丐爷爷奶奶,都会忍不住埋在妈妈怀里哭一场,所以一想到有很多人因为疟疾而痛苦就感到伤心。
舒英并不打断她的情绪,生而为人,应该具有善良的能力,她抱着她,在她后脑勺上摸了摸,“你知道妈妈是做什么的吗?”
谷雨点头:“知道,妈妈是做药的,苦苦的药。”
舒英笑了:“对,苦苦的药,但是苦苦的药是可以救人命的。妈妈过段时间就要去给得了疟疾的病人做苦苦的药了。”
“那那些人吃了妈妈做的药,肯定会好起来的,对吗?”
小孩子童言童语,舒英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大大的黑眼珠中是对妈妈的深信不疑,她默了一瞬,还是点头说:“是,那些人吃了妈妈做的药,就会好起来的。”
谷雨终于笑起来,笑容灿烂又明媚:“那妈妈你要赶快把苦苦的药做出来噢,这样他们就不用再那么难受了。”
窗外天色将暗未暗,一股静谧的蓝色笼罩着小区,住在五楼,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楼下小孩子们的嬉闹声,又快乐又幸福。
“好,妈妈赶快把苦苦的药做出来。”舒英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将下巴搭在她头顶,“但是妈妈必须要向你坦白。”
“妈妈你说吧。”
“苦苦的药是不能在家里做的,过段时间,妈妈要跟付阿姨、欧阳阿姨她们一起去南方,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谷雨眨巴了下眼睛,问:“我不能跟妈妈一起去吗?”
舒英缓缓摇头:“不可以。”
谷雨有些失落,追问道:“那妈妈多久才能回来?”
“妈妈也不知道。”
舒英说完还以为谷雨会更加伤心,没想到她叹口气,有些惆怅说:“那好吧,那妈妈你去到那边要加油噢,早点把苦苦的药研究出来,这样那边的小朋友就不会再难受了,而且我会很想你的。”
她的反应出乎舒英预料,她有些怔忡,良久后才反应过来,在她脸上吧唧一口道:“妈妈会加油的,我们谷雨真棒,已经长成成熟的大孩子了,妈妈到了那边也会想你的。”
“也要想爸爸。”谷雨不忘补充说。
舒英好笑道:“嗯,也会想爸爸。”
李固言今天又很晚才回来,他知道她要不了不久估计就要去疫区了,便想着趁这段时间赶紧将厂里的事都处理一下,也不再省钱了,厂里又招了许多人,将事情都安排到下面去,到时候他就能将生活的中心从工作转到家庭上。
妈妈要去做很有意义的一件事,爸爸也不能托她的后退,要让她无后顾之忧,而她的后顾之忧就是谷雨,他会好好的照顾谷雨的。
谷雨对这些细节并不清楚,但对于爸爸能每天都早早回来而感到高兴。
又过了一段时间,章惠然通知他们收拾行李,他们不日将去疫区采集病例,实地研究。
对于这个消息,大家都早已做好准备,但猛然面临着和家人的分离,舒英还是感到有些不舍,哄谷雨睡觉时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李固言知道她是舍不得孩子,从孩子出生到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跟她分开过,这突然要分开,而且还确定要多久才能回来,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三个月,而且疟疾是易感染病,谁也无法确保舒英这一去会经历什么。
想到这里,两人都有些感伤。
李固言从后面紧紧拥着她,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到了那边要万事小心,不要挂念我们,我会把谷雨照顾好的,会让她吃饱,让她穿暖,不让她生病,等你回来时,还像现在一样活泼可爱。”
“嗯。”舒英应声,没敢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压不住哭腔,将已经睡熟的孩子吵醒。
“你到了那边要经常给我们打电话,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们,千万千万不要报喜不报忧,因为你一点都不会撒谎,你的谎话太拙劣了,你瞒着我们的时候,我会担心到睡不着觉。”
“好。”舒英动了动,转过身抱住他,“那你也不能报喜不报忧,你自己照顾谷雨要是遇到什么事,也一定要告诉我。”
“你放心。”
黑暗的夜晚,两人紧紧相拥,夜晚的小区安静,有晚睡的人家窗口处还亮着昏黄温暖的灯光,星星点点,从远处看,像是点缀在居民楼里的一颗颗星子。
第69章
病例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