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言见她这样子,心中也不好受,手一拉,又把她拉到身后去,抿唇笑笑说:“妈,我下午真有事,中午就不吃了,我们先走了。”
谷雨好像也感受到了妈妈的不开心,在爸爸怀里扭着身子,伸手在妈妈脸上摸了摸。
舒爸这时候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皱着眉道:“舒英,这就是你该跟你妈说话的方式吗?”
舒英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手也逐渐收紧。
舒妈有些失落地看了眼她,道:“英儿,妈真不记得了,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喝羊肉汤的吗?那时候咱家一买羊肉,你都高兴地围上来,兴冲冲地就要帮妈打下手。”
舒英苦笑了下,拍了拍李固言,示意他让开,她抬头看着舒妈道:“妈,从小就喜欢吃羊肉喝羊汤的是姐,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受不了那股子膻味。”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也不怎么富裕,就算舒爸舒妈都在食品厂上班,肉也不是能经常吃到的,所以那时候家里只要买了肉,他们兄弟姐妹四个都高兴得不得了,但家里买肉一次性也只会买一种,买了鸡肉就不会卖猪肉,买了猪肉就不会买羊肉,买了羊肉就不会买牛肉。
其中牛羊肉最贵,家里人也最喜欢吃,所以很久买一次肉的话,就一定是牛肉或羊肉,但偏偏不巧的是,舒英不喜欢吃羊肉,就算两个月没吃肉了,她也能忍住不碰一点点羊肉。
也不知道她小时候是不是过于懂事,所以这么明显的喜恶,家里却没一个人注意到,没一个人在意过。
不喜欢羊肉的话说出来了,好像其他的话也不再那么难以启齿,舒英直视着舒爸舒妈道:“爸,妈,姐离婚,去沪市,我双手双脚赞成,严磊不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人,贝贝也是姐拼了命生下来的,所以姐带走贝贝,给贝贝改名都理所当然。”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因为这件事要怪我怨我。”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从小就是你们不疼的孩子,把什么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不也很正常吗?”
她这话说的实在不留情面,舒爸舒妈听完只觉脸上燥热,又觉得心中气愤,原来他们在二女儿心里就是这样的。
舒妈当下就流下眼泪来:“人都说生儿当知父母恩,你自己也生了孩子,最知道生孩子养孩子的辛苦,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来刺我的心?”
舒爸要强硬一点,瞪着眼就说:“好好好,我今天才知道你这是心里记恨着我们呢,我们有什么不好,啊?我们把你养到这么大,是缺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就因为不记得你不吃羊肉就弄成这样子?”
李固言听到这话就想把舒英把身后藏,舒英现在也在气头上,倔着气哪里是他能拉动的?
她眼泪也是哗哗地淌,心里跟被人手捏住了一样,痛得喘不过气来,道:“小的时候家里订牛奶,永远没有我的那份,买衣服也都是姐穿过的才给我,一件新衣服都没有,武茂比我小,可他就能有,放了学后,永远都是我在家里帮着忙上忙下,哥姐还有武茂就能出去玩,而我想玩就要被说不懂事,成天就知道贪玩。”
舒妈是真没注意过这些小事,她也不知道舒英会这么难受,把这些都记在心里,这么大了还忘不了。
那家里孩子好几个,她天天上班在厂里站一天忙一天,累得腰疼,回到家后还得洗衣服做饭,舒爸不干事儿,就是孩子们帮她,她累得狠了,脾气也不好,都是看见谁就让谁干,真不是故意只让她做。
舒英抹了抹眼泪,谷雨看妈妈哭,吓得也跟着哭,边哭边喊“妈妈”,李固言知道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压得久了,今天就想说出来发泄一通,也就不再拦着,只是抱着谷雨哄。
舒英也知道她说的这些都是小事,可生活不就是由零七碎八的小事组成的吗?这些偏心的让人无法遗忘的小事,在她安静无闻的童年里时时刻刻都在刺痛着她的心,她那时候只是小,不是傻,她什么都懂,只是不说而已。
她继续道:“还有,家里就两间房,姐跟你们
睡一间,哥哥弟弟一间,我连床都没有,天天一到晚上就搭板子睡客厅里,客厅里黑乎乎的,两个房间里面都会传来你们的说笑声,就我自己,就我自己孤零零地躺在板子上。我说了多少回,想让爸给我做个小床就放那边角落里,再让妈给我弄个能拉的帘子,我说了多少回!但是直到我上了中专住校都还是搭床板睡,没一个人听我说的话,直到上中专住校,同学们都抱怨宿舍差,就我觉得宿舍好,因为我能睡在真正的床上,房间里还有人能一起说说笑笑,而直到结婚,我才能真的有一张我自己的床!”
她越说越哽咽,直到泣不成声。
后面王梅和司容都惊了,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好好一场回娘家能弄成这样,两个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司容还想着待会儿回自己娘家呢,这下搞得她都不知道该什么时候走了,她想给舒武茂使眼色都白搭。
舒武茂和舒文佑站在旁边也都震惊得不行,在他们眼里,姐姐/妹妹一向是好脾气,总是安静腼腆温柔,没想到今天竟爆发出这么大的矛盾。
这些话,舒英也没怎么跟李固言说过,他抱着谷雨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第50章
录取通知书
舒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斤斤计较, 她只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疯掉。
该说的话都说完,舒英也不顾他们的反应,从李固言怀里抱走抽噎的谷雨, 打开门就出去。
李固言在后面跟着, 还不忘安慰两句舒爸舒妈,让他们别往心里去。
等他们走后,舒妈像是站不稳似的, 向后退了几步,瘫坐在沙发上,舒爸气得也有些喘,大声咳嗽着。
王梅和司容拉着吓哭的孩子, 不停地哄着。
舒文佑留下来照顾俩老人,对舒武茂道:“你去追上去看看英儿怎么样了,跟着劝一劝。”
舒武茂点点头答应,急忙换了鞋出去。
屋外寒风刺骨, 舒英哭过一场, 被风一吹,脸上更是如刀割般, 李固言从后面跟上来, 也不说话,揽着她,从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
舒武茂恰好这时候追上来,在后面小跑着大喊:“二姐!”
舒英先把谷雨塞进车里, 这才回过头去看他,神色冷淡,双眼还有些泛红。
舒武茂抿了抿唇,其实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迎着舒英不耐烦的眼神道:“二姐,你别怪爸妈,他们也是没顾上。”
舒英冷笑一声,“你现在自己也有了孩子,那么你就应该清楚,爱不爱其实很简单,不要跟我说什么没顾上,那些不过都是借口。”说完,身子一矮也进了车里,徒留舒武茂有些无措地站在那。
冷风呼呼地吹,路边树木光秃秃的枝干晃了晃。
李固言知道舒英现在这些话都是因为在气头上,对舒武茂说:“武茂,爸妈现在应该也正难受呢,你先回去看看爸妈,你姐这我看着呢,不会有事的,你们别担心,等过几天咱们再聊。”
他话说到这份上,舒武茂也不好再说什么,透过车窗看了眼舒英冷漠的侧脸,只好笑了笑道:“那姐夫,你们回去路上注意。”
“好,你也回去吧,外面天冷。”
出租车直接回了机械厂家属院,谷雨哭累了,在车上就睡着了,李固言轻轻给抱下来,抱到家里床上,看她睡得沉,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有烧了热水灌了热水袋放到她脚边。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舒英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来来回回地忙碌。
李固言弄好谷雨后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热水袋,走到舒英旁边,把热水袋放她怀里,低着头看着她,柔声问:“饿不饿?想吃什么?还吃饺子吗?”
提到饺子,舒英又想起小时候生病舒妈做的那一碗饺子,她摇摇头道:“我不饿,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在舒家折腾了那么久,现在都快过了晌午点了,李固言看了眼手表说:“不吃饭怎么能行?我刚才看冰箱里还有年前割的猪肉,我待会儿和点面,咱俩包饺子吃吧?”
舒英还是摇头,“不想吃饺子。”
好歹没继续说不想吃饭了,李固言笑了笑,又问道:“那下点面条?”
“行。”
“那我正好把冰箱里的肉炒一炒,炒个浇头就面吃。”
等李固言把面条做好后,谷雨也醒了,他给她盛了一小碗,谷雨乖乖的就吃起来。
吃饭的时候舒英还是很沉默,李固言也不多问,等都吃完后再把锅碗都刷洗干净。
李固言把手上的水擦干,道:“我困了,你陪我睡会儿午觉吧?”
舒英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等躺倒床上,舒英才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疲惫,窝在李固言怀里,嗅着他身上的肥皂香,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睡着了,李固言还没睡,对着旁边玩耍的谷雨轻轻嘘了一声。
等谷雨安静下来,李固言静静打量着舒英的脸,眼皮还是红红肿肿的,可见是哭得狠了。
他轻叹口气,伸手将她脸前的发丝挽到而后,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他凑过去,轻轻在她脸颊处印上一吻。
谷雨瞧见,也要有样学样,在爸爸的帮忙下,也在妈妈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还没把妈妈吵醒。
舒英这一觉睡得实在沉,醒来的时候房间都已经黑下来了,她还蜷在李固言怀里,被他紧紧搂着,她动了一下,把腰间的胳膊拿起来,转了个身,谷雨也在四仰八叉地睡着,还时不时地砸吧砸吧嘴,不知道梦里又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舒英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将她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醒了?”声音有些沙哑,是睡久了的缘故。
舒英腰上又被搭上一条有力的臂膀,搂着她还收了收,她嗯了一声。
李固言抱着她又挤了挤,将脑袋窝在她颈窝里,慵懒地蹭了蹭,问:“晚上想吃什么?”
一下午就被这么睡过去,睡醒又到了该吃饭的点了。
舒英摸了摸谷雨的小脸,热乎乎的,她又转了回去,和李固言面对面。
李固言还有些睡眼惺忪,看着她,她睡了这一觉,眼睛已经恢复了,身上瞧着也没有那股子死气了。
舒英没回答他吃什么,只是问:“我上午会不会说的太过分?就像他们说的,在那个年代,他们其实没有缺我吃穿。”
她话音刚落,李固言就道:“没有。”
随后解释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你们家那时候不是没有条件让你过得更好,只是他们没有,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但就论‘父母’这二字而言,他们所做的可能不算多好,但的确也已合格。”
舒英看着他,他眼神深邃,长而平直的睫毛带出一片阴影。
正如他所说,舒爸舒妈在对待四个孩子上的确有不公平的地方,但相较于大多数的父母来说,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已经合格,至少没让她早早辍学,没逼着她养家,她结婚后也没扣下她的彩礼。
他们只是偏心,只是相比于另外三个儿女,格外的不重视她,不重视她的需求,也不重视她所说过的话,也就是这点伤透了她的心。
可这点却又不足以让她和家庭决裂,毕竟他们对她那些好也是真是存在,正因为这好中带着点不公,论坏又不够才让她最是煎熬。
舒英长叹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固言道:“不要想太多,太阳会
正常升起,地球会照样转动,日子会一天天地过下去,时间会给出答案。”
“受到的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感受到的温情同样存在,不用刻意去忘记哪一点,就让他们随风而逝吧,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
毕竟是生养的父母,舒英不可能跟他们断绝关系,李固言把这场争吵定义为父母与子女间的正常矛盾,矛盾过后,而矛盾过后,他们还是父母,他们也还是子女。
舒英点点头,将头往他怀里一埋。
两个人又躺了一会儿,等舒英情绪平复好后,李固言才笑着起来,又去把谷雨叫醒,白天睡得够多了,恐怕她晚上要睡不着开始闹了。
李固言现在还记得有一段婴儿时期她时间睡颠倒了,天天夜里哭着闹人,那段时间他可是备受折磨,从那之后他就没敢让她白天睡太久。
只是今天是个例外。
过完年后,舒英把家里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都放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准备复试。
2月中下旬初试出成绩,三月中沪大的复试线出来,没有例外的,舒英的成绩比复试线还要高出将近20分,成功进入复试。
复试就在三月末,要到沪大去考。
舒英简单地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没让李固言回来接,独自带着谷雨坐火车去了沪市。
李固言现在还是在住职工宿舍,只是他职位高,是单人间。
舒英到的时候,李固言去接的她,兴高采烈地带着她来到自己住的地方。
舒英一进门就打量着他这间宿舍,一间单人间,陈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李固言一向爱干净,手脚也勤快,房间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物品摆放整齐有序,地板亮的可照人。
谷雨坐了一路车,哪怕是卧铺,也有些累了,有些恹恹地坐在床上。
李固言疼惜地摸摸她的小脸,问:“谷雨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