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第一次要分开这么久,要改变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重新适应没有他的日子了。
挂了电话后,舒英牵着谷雨回家,谷雨不明白打电话是什么,只知道刚才听见了爸爸的声音,回到家后又开始到处喊“爸爸”,以为爸爸在家里的哪个角落,她一喊就会出来。
舒英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拆开包裹,把从沪市带回来的蝴蝶酥拿出来递给她吃。
谷雨有了吃的,果然不再想爸爸在哪。
到了晚上的时候,李妈也过来了,看着家里叹了口气对舒英道:“平时不觉得,这突然少了个人,感觉冷清了许多。”
舒英笑了笑,把给她买的礼物给她。
对于李固言辞掉国营厂的工作,去离家那么远的宜州民营厂子,李妈其实是颇有微词的,觉得这样做实在是有些任性,工作上受了点委屈也是正常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机械厂是多好的工作,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他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打算,他们老一辈的就是再不同意也没用。
李妈问:“固言那个新厂子怎么样?真有他说的那么好吗?”
舒英正给谷雨冲奶呢,闻言回道:“规模上肯定是比不过咱们这厂的,但胜在开明,厂长和同事们人都挺好的,固言有本事到那受尊重。”
受尊重,李妈瞧着在这机械厂,李固言也是受尊重的,她叹声气,老了老了,想法跟这些年轻人不一样了。
吃了晚饭后,舒英就带着谷雨洗漱,洗漱好玩一会儿就上床睡觉。
灯一关,谷雨在舒英怀里抱着自己的小羊,很快就睡着,她睡着了,舒英却是有些难以入眠。
她看着旁边空出来的位置,那是属于李固言的,往常他就躺在那里,长臂一伸就把她们娘俩揽在怀里,身上的温度灼人,夏天的时候被她嫌弃得不行,一
到冬天,就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不下来。
舒英想到那些夜里有趣的小回忆,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笑过之后却又觉得心里彷佛空了一块,这一块留在了宜州,只有等他回来的时候才能填补上。
她在安城望着他的枕头出神,而在宜州,李固言也在辗转反侧,眼神盯着一家三口的照片,手里紧紧攥着她们用过的手帕,宝贝似的贴着胸口。
今天是他们分开的第一天,也是李固言自己睡的第一天,他手里揉着手帕,只觉得怀里空荡荡的,往日里他都是抱着她们入眠,而从今天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看着她们的照片入睡了。
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房间,同时洒在两张床上,为一对夜里思念着对方的夫妻拼拢世界。
谷雨刚回来那段时间有事没事嘴里就要念叨两句“爸爸”,就连睡觉都要枕在李固言用过的枕头上才行,看得让人心有不忍。
后来念的频率就少了,舒英估计着,凭着她那小脑袋瓜子,应该是对李固言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她估计就彻底不念了。
这天周日,舒英提前跟舒秀珍约好的,带着俩孩子出来玩一玩,就约在了五一广场。
舒英到的时候,舒秀珍已经带着贝贝在玩了,贝贝手里拿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一看到谷雨就跑过来给她。
谷雨拿着糖葫芦,颤巍巍的,还有点拿不动,舒英笑了笑,蹲下去接过糖葫芦凑到她嘴边,谷雨先是伸着小舌头舔了一口,甜滋滋的,眼睛都亮了亮,接着就是“啊呜”一大口,咬下了一半的山楂。
糖葫芦外面的糖衣甜,里面的山楂却是酸的,谷雨皱着小脸咧着嘴就要把糖葫芦吐掉,舒英连忙伸手去接。
两个大人看着谷雨一连串的小动作都不由大笑起来,舒秀珍存了逗她的心思,拿着她吃过的糖葫芦问:“谷雨还吃不吃?甜的。”
谷雨现在已然知道它里面是酸的了,撅着小嘴扭过头不搭理她,舒秀珍一挑眉乐了:“小家伙还挺有个性。”又用指腹戳了戳她脸。
谷雨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又转过身躲着她。
舒英笑起来,弯腰把她抱到怀里。
相较于谷雨的不喜欢,贝贝却是吃得很开心,自己的那串吃完后还想要吃谷雨没吃完的那串,舒秀珍怕她吃太多会闹肚子,没给。
广场上有卖吹泡泡的,还有小孩拿着满场吹,舒英看见后给俩孩子一人买了一个,拿在手里给她们示范了一下怎么玩。
等她示范完,谷雨迫不及待地就要拿着自己吹,贝贝先是看了眼舒秀珍,等她点头同意后才从小姨手里接过。
舒英见状弯着腰把泡泡递到她手里笑着说:“小姨给的,不用先看妈妈同不同意。”
贝贝马上三岁了,这些话已经能听懂了,听完后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又不解地看了舒秀珍一眼。
舒秀珍瞪着眼有些不可置信,屈指在舒英头上敲了一下说:“你就是这么教我姑娘的?可别把贝贝给我教坏了。”
舒英立马捂住头,反瞪回去:“你这话说的,我可是她亲小姨!”
“好好好,你是亲的你是亲的,我是旧的行了吧?”
她俩这边拌嘴,那边谷雨已经开始吹了,腮帮子鼓起来,彷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扬,小人儿顾头不顾尾的,一心都扑在泡泡上,管子倾斜了都没注意,还是舒英眼疾手快,连忙过去把管子从她手里抽出来,别把这泡泡液倒了一身。
她今天传的还是从沪市买的小洋裙呢,弄脏了可不好洗,她脚上穿着白色的小皮鞋,头上别了一个小皇冠,活脱脱的一个西洋小公主。
俩大人守着俩小孩吹了一会儿泡泡后,便开始问:“饿不饿?”
两孩子玩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一齐点头。
舒秀珍跑业务,对安城上下好吃好玩的店铺简直是了如指掌,不过今天就她们姐妹两人,还带着俩可爱的小姑娘,就找了一家布置的很有格调的甜品店。
舒英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左右看看很是惊喜道:“安城还有这种店呢?”这种店她前段时间在沪市看到过,倒是不知道安城什么时候开的。
舒秀珍笑笑:“就前不久才开的店,我跟这老板认识,之前工作上打过交道,所以才知道的这家店。”
两个人带着孩子进去,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一人点了杯咖啡,给俩孩子点了小蛋糕。
舒秀珍翘着腿很是惬意的靠背坐着,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问:“你跟固言你俩怎么打算的?”
李固言现在放弃机械厂的工作去了浙省,家里的人陆陆续续都知道了,舒妈没直接去问舒英,但心里还是担心的,拐着弯的从她这里打听。
舒秀珍自己也放不下心,两个人孩子还没到两岁呢,就分居两地了,能不让人担心吗?
舒英笑了笑,看谷雨吃得满嘴都是奶油,从口袋里掏出帕子扶住她的头给她擦了擦嘴,这才回道:“我是想考沪市的研究生,顺利的话94年就能去沪市了,他也准备在明年拼一拼,看能不能也到沪市去。”
考研这种话跟祁欣美没说,但跟自己姐姐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考研?”舒秀珍惊讶地坐直身子,也不惬意了,也不翘二郎腿了,手里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连忙又问了一遍,生怕是自己刚才听错了,“你说你要考研?”
舒英点点头,语气很是平常,还有闲心跟谷雨抢蛋糕吃,小朋友吃太多奶油也不好,“是啊,学校都想好了,就沪大。”
“沪大?”舒秀珍破声,店里彷佛一瞬间安静下来,她扭头看了看,连忙用手捂住嘴歉意地向四周点了点头,又压着声音说,“你说你要考沪大的研究生?”
沪大谁不知道啊?鼎鼎有名的名校,名头可比省工业大学响多了。
舒英顶着谷雨不满的眼神里咽了一大口蛋糕,好笑地看着她跟仓鼠护食一样把剩下的一小小半蛋糕往另一个方向推,自然地反问:“对啊,不行吗?”
不行吗?
舒秀珍想了想,吊起来的心又落下去,自己点点头,好像也行,她去年不是才把自考考了,拿到了本科毕业证吗?
想通了之后她又重新恢复了惬意,看了一眼乖乖巧巧吃蛋糕的贝贝,真是一点不让人操心,她又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才说:“虽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点,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就是一个研究生吗?”
其实也是她现在脱离了纺织厂,又因为跑业务而见识到更广阔更丰富的世界,才觉得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但若是换了一个人可不会这样认为,他们会觉得,你一个已婚妇女,还有了孩子,怎么能不顾家庭去折腾这些呢?还考研,你不如去烤馒头。
舒英笑起来,自考的成功让她现在充满了自信:“对啊,不就是一个研究生吗?我觉得我能考上。”
舒秀珍杯子里的咖啡见底,她一口气全喝掉,瞥了她一眼后说:“我记得你上初中那会儿成绩一般来着,怎么现在又是自考又是考研了。”
舒英笑笑,她初中成绩的确一般,她那时候成绩一般也正常,天天上课下课不是打毛衣就是剪纸做小动作,成绩能好就怪了,就这能考上卫校都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想想,其实感觉那时候班里的人真正用心学习的好像也没几个。
后来她去了卫校后反而用心学习了,这才能被分到市里的医院,要不然成绩再差点就只能去乡镇了。
谷雨和贝贝已经把各自的小蛋糕都吃完了,脸上擦掉的奶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沾了上去,两个妈妈看了都一齐笑起来,又掏了帕子给她们重新擦。
谷雨的蛋糕虽然被妈妈吃掉了一大半,但还是吃得很满足,吃完了蛋糕又有点口渴,她睁着乌亮的一双眼睛,澄澈地看着舒英说:“喝水水。”
舒英连忙从包里掏出她的杯
子,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问老板又添了点热的,才给她喝。
两个小朋友抱着杯子面对面地喝水,小肚子又吃又喝的,已经都圆鼓鼓起来。
舒英笑道:“马上午饭都吃不下了。”
“她们不吃咱俩吃。”舒秀珍对这些不太在意,摆摆手说,“等她们饿了再吃也一样,小孩子饿得快。”
舒秀珍说完看了一眼谷雨,又问:“那按照你说的,最快也得等到后年,你们一家子才能在一块,而且万一要出现了点什么意外,后年都不一定,固言一个人在宜州,你也不担心?”
这时候这种事情可不少发生,现在改革开放的大潮,安城地处内陆平原,不少人或下海经商,或到南方城市打工,夫妻分居异地,老婆在老家老实守着孩子,等着男人寄的钱过活,而男的呢?他们可不安分,到了那边还要找人再搭个伙,做个什么临时夫妻。
舒秀珍这段时间可听说了不少这种事,就是亲眼见的也不再少数。
妹妹和妹夫感情上一直挺恩爱的,她可不想见到妹妹跟那些女人一样,苦苦在家守着,年年就等着过年那几天跟丈夫团聚一下。
这个话题从李固言离开后,跟舒英关系亲近点的都没少问她,她也知道她们是关心她,但问多了也是烦的,就都敷衍了事。
但跟自己家人就不好敷衍了,舒英把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拿出来跟舒秀珍道:“说实话我是真的不太担心,因为李固言他就不是那样的人,在这一点上我还是相信他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同床的夫妻还异梦呢,那出去打工的男人,哪个老婆不相信他们,可结果呢?结果就是咱们看到的那样。”舒秀珍刚听到这里没忍住打断她,她也是怕她太相信他,到最后自己吃了亏!
舒英耐心听她说完后才继续道:“姐,你这种我也想过,若是他真是不可托付,我也不会留恋了。现在不像是旧社会,现在人和人都是独立的,谁也不依附谁而活,我有自己的工作,也有工资,离了他我照样能活得很潇洒。”
舒秀珍忍不住看了一眼谷雨,小小的孩子懵懵懂懂的,身上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她问:“你真舍得?”
现在夫妻离婚,一般都是默认孩子跟着爸爸,舒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谷雨,笑了笑:“那我要是真离婚,我肯定是要把谷雨带走的。”
李固言也是无妄之灾,好好地在宜州两点一线的上班,这边妻姐已经拉着妻子开始考虑离婚后孩子跟谁了。
舒秀珍听了她这话后却有些沉默,扭头看着贝贝若有所思。
良久后她才道:“其实我现在跟你姐夫已经分床睡了。”
这下轮到舒英震惊了,她微张着嘴,问:“……真的?为什么呀?”
夫妻分床睡其实也算是一件很常见的事,但往往都发生在中老年夫妻身上,两个人睡在一起睡不好才会分床睡的。
可舒秀珍和严磊还这么年轻……
舒秀珍苦笑了一下说:“还能为什么呢?我和他从我产假休完,贝贝没人带开始就有矛盾了,后来贝贝一直放在妈那看着,你建议我把贝贝接回来,接回来后他也是一直不管不问的,放学了也不知道去接一下,你说我跑业务,上下班时间哪有那么固定?有时候下了班去接她,就看见她可怜巴巴的一个人待在老师办公室里等着,同学都走完了。我跟严磊因为这事又大吵一架,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我又请了保姆,这才好一些。”
“但这件事过后,我对他是真的失望了,你知道吵架的时候他跟我说什么吗?”舒秀珍身子微微前倾,靠近舒英。
舒英问:“说什么?”
“他说我现在挣得这么多,谁知道干不干净。”舒秀珍又是苦笑一声,业务哪里是这么好跑的,要跟人应酬,跟人喝酒,酒桌上还都是大老爷们,公司里她业绩最好,就没少被人造谣,结果她自己的丈夫都不向着她,不相信她,“他这一句话是彻底伤到我的心了,我现在看见他都觉得浑身发抖,我不敢想象每天睡在我旁边的最亲密的人竟然在背后这样想我。”
舒英听着听着拳头就攥紧了,呼吸越来越急促,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严磊面前给他一拳,这个死严磊,真是不想活了,她都恨得咬牙,就更不要说舒秀珍了。
她皱着眉有些心疼地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舒秀珍有些无力地用手撑着头,回道:“一开始是不知道怎么说,后来也不想说了,觉得夫妻间不就那么回事儿吗?大家都是凑活着过,我也就这样过得了,就权当为了贝贝有个完整的家庭。”
舒英对她这个想法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心疼,到底是她亲姐,当年生贝贝的时候都去了半条命,她道:“这种婚姻还有什么好维持的?贝贝也不见得就喜欢这种家庭氛围,他当爹的连接孩子放学都做不到,你还指望他以后能对贝贝有多好?”
“是啊……”舒秀珍喃喃,“我还指望他什么呢?家里的钱大头都是我在赚,我和贝贝也不用靠着他脸色过活……”
第45章
过年团聚